议事厅内的血腥气似乎还未散尽,那箱刺目的白银和散落的账册,无声地诉说着刚刚结束的惊心动魄。沈砚秋没有沉浸在胜利的余韵中,他深知,扳倒几个蛀虫只是第一步,如何迅速稳定军营、安抚数千饥寒交迫的兵士,才是真正的考验。
他转向周文郁,眼神沉静而坚定:“周将军,副将、管粮官虽已伏法,但其党羽未必尽除,军中恐有余悸。当务之急,是稳住军心,恢复秩序。”
周文郁抱拳,声音洪亮:“末将明白!请大人示下!”
“第一,”沈砚秋屈指,“你即刻以参将身份,暂代副将职权,发布安民告示,言明贪腐主犯已擒,朝廷必严惩不贷。着令各营将佐管束好本部兵卒,无令不得擅动,违者军法从事!”
“得令!”周文郁眼中精光一闪,这是沈砚秋对他的信任,也是将延绥镇的安危暂时托付于他。
“第二,”沈砚秋指向那箱白银,“这五千两赃银,以及后续追缴所得,全部登记造册。你亲自带人,按名册核对,尽快将之前克扣、拖欠的军饷,足额发放到每一位兵士手中!要让兄弟们看到,朝廷没有忘记他们,该有的,一分都不会少!”
周文郁闻言,喉头滚动了一下,重重抱拳:“大人……末将代弟兄们,谢过大人!”他深知,这笔及时发放的饷银,比任何空洞的安抚都更能凝聚人心。
沈砚秋微微颔首,继续道:“第三,军粮短缺是燃眉之急。仅靠发放存银和追缴的粮食,支撑不了几日。”他目光转向一直静立一旁的苏清鸢,“苏姑娘,劳你立刻核算现存粮草,还能支撑多久。同时,以我的名义,拟写公文,八百里加急送往米脂,请王书吏和周老憨,尽可能调拨一批我们之前囤积的早熟麦种和耐储存的红薯、玉米,火速运来延绥。告诉他们,此乃军务,关乎边关稳定,务必优先!”
“是,大人。”苏清鸢应声,立刻走到一旁的书案前,铺纸研墨,动作麻利。
沈砚秋又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心包裹的油纸包,递给周文郁:“周将军,这是离京时,徐光启徐大人所赠的玉米种子。此物耐旱,产量远高于小麦。你挑选可靠人手,在军营附近寻合适荒地,即刻着手试种军屯。此事关乎长远,即便一时难见成效,也要让兵士们看到希望,知道我们不仅在惩贪,更在为他们寻找活路。”
周文郁双手接过那包看似寻常的种子,却感觉重若千钧。他虽未见过玉米,但徐光启的大名如雷贯耳,沈砚秋如此郑重交代,此物必然不凡。“大人放心,末将亲自督办军屯之事!定让这种子在边关落地生根!”
安排完这几件紧要事务,沈砚秋才稍稍松了口气,但眉宇间的凝重并未完全散去。他踱步到那堆从粮库搜出的账册和书信前,随手翻检着。除了记录贪墨分赃的明细,那些与延安知府往来的信件,字里行间透出的官场勾结、利益输送,令人触目惊心。而其中几封提及“北边朋友”、“皮货药材交易”的隐晦言辞,更是像一根根毒刺,扎在他的心头。
副将已倒,但延安知府还在其位,其背后是否还有更大的保护伞?这些与“北边”的私下交易,仅仅是为了牟利,还是藏着更深的通敌卖国之罪?那枚后金商号的玉佩,绝非偶然。
“大人,”苏清鸢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她已将公文草拟完毕,递了过来,“调粮公文已拟好,请大人过目。另外……清点账册时,我发现了几笔流向不明的大额款项,标注的用途含糊,接收方是一个名为‘隆昌号’的商行,但户部档案中,并无此商行的正式登记记录。”
沈砚秋接过公文快速浏览,内容严谨,条理清晰,他提笔签下自己的名字并用印。随即,他的目光落在苏清鸢提到的“隆昌号”上。
“隆昌号……”他低声重复着这个名字,指尖在桌面上轻轻叩击。这像是一条隐藏在贪腐案之下的暗线,比明面上的克扣军饷更加隐蔽,也可能更加危险。“此事暂且记下,容后细查。当务之急,是先稳住军营,解决粮饷。”
他抬起头,看向窗外。校场上,得到周文郁命令的军官们已经开始奔走传达,原本有些惶惶的人心,似乎正逐渐安定下来。发放饷银的消息如同春风,吹散了兵士脸上的些许阴霾,甚至隐约能听到远处传来压抑的欢呼声。
然而,沈砚秋的心却并未因此轻松。他知道,自己以雷霆手段肃清延绥军营,斩断了某些人的财路甚至更为重要的联络渠道,必然会引起疯狂的反扑。延安知府不会坐以待毙,其背后的势力更不会善罢甘休。崔应元在京中得知消息,恐怕此刻正暴跳如雷,与魏忠贤商议着更恶毒的计策。
这西北边关,看似在他掌控之下初定,实则暗流汹涌。刚刚清朗一些的天空,远处已隐隐有乌云重新汇聚的迹象。
他深吸一口气,对苏清鸢道:“将副将、管粮官的罪证,连同我们已采取的安民措施、军屯计划,一并整理成详细奏报。我要即刻上奏朝廷,陈明此地情况,并……弹劾延安知府,请旨查办!”
这一步,必将掀起更大的风浪。但他别无选择,既然已经动手,就必须连根拔起,否则遗祸无穷。只是不知,京城那座波谲云诡的朝堂,对他这份来自边关的“大礼”,又会作何反应?而那个神秘的“隆昌号”,以及它背后可能牵扯出的更大阴谋,此刻又潜伏在何处,窥伺着怎样的时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