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句“谢谢你的拥抱”像一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激起的涟漪远比曹诗琪预想的要持久,且深沉。
沈屹舟没有立刻采取任何行动。没有斥责,没有威胁,甚至没有再提起那晚她莽撞的试探。他依旧是那个坐在光影里,沉默聆听《海底》的男人,眉宇间的冷硬仿佛亘古不变。
但有些东西,确实不同了。
他不再只是闭着眼沉浸。偶尔,在她唱到某些段落时,他会睁开眼,目光沉静地落在她身上。那目光里没有温度,没有情绪,只是一种纯粹的、专注的“看”,像科学家观察显微镜下的切片,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客观。这比之前的完全忽视更让曹诗琪感到无所适从,仿佛每一寸皮肤都在那视线下微微战栗。
而且,他听歌的时间,似乎在无形中延长了。以前是精准的一遍,唱完即止。现在,有时她唱完了最后一个音符,他依旧维持着原来的姿势,不言不语,仿佛在等待着余韵彻底消散,或者在捕捉空气中某种她无法感知的残留。那延长的静默,成了另一种形式的煎熬。
陈峰接送她的次数也变得频繁起来。不再仅仅是下午演唱的那一趟,有时是清晨,她刚起床准备去网咖,黑色的轿车已经等在了楼下;有时是深夜,她直播结束,拖着疲惫的身子走出出租屋,车灯会无声地亮起,像一双沉默的眼睛。
没有解释,没有多余的言语。只是“沈先生要见你”。
见的场合也不再局限于顶楼公寓的起居室。有时是那个令人窒息的书房,他处理着文件,她站在一旁唱;有时是空旷得可以听见回声的影音室,她站在巨大的屏幕前,对着黑暗中他模糊的轮廓唱;甚至有一次,是在一个四面都是玻璃、可以看到璀璨城市夜景的透明花房里,夜风微凉,花香馥郁,她穿着单薄的白裙子,对着坐在藤椅上的他,唱那首似乎永无止境的《海底》。
这种时空的错位和场景的切换,让她感觉自己更像一个被随意摆放的、发声的物件。而沈屹舟,则是那个唯一的、沉默的观众和审判者。
他开始提出一些细微的、关于演唱的“要求”。不是通过语言,而是通过陈峰转达。
“曹小姐,沈先生希望您今天演唱时,速度再放慢百分之十。”
“曹小姐,副歌部分,‘来不及’三个字,请用气音,更轻一些。”
“曹小姐,最后一句,‘无人将你吵醒’,尾音不要收,让它自然消散。”
这些要求精准到苛刻,仿佛他对这首歌的每一个细节,都有着刻入骨髓的、不容偏差的模板。曹诗琪按捺着心头的不适和隐隐升起的叛逆,一一照做。她唱得越来越“完美”,越来越符合他的“要求”,却也感觉自己的声音,正在一点点脱离自己的身体,变成一个被远程操控的、精致的傀儡。
压力像不断上涨的潮水,无声地漫过她的脚踝,膝盖,腰际……她感觉自己快要窒息了。
这天,在网咖值夜班。已是凌晨,客人稀少,只有角落里几个通宵的游戏玩家还在键盘上噼啪作响。空气里混杂着泡面、香烟和机器散热的气味,沉闷得让人昏昏欲睡。
曹诗琪靠在收银台后面,眼皮沉重得几乎要黏在一起。手机屏幕亮着,是她搜索“沈屹舟”和“屹舟集团”的页面。信息依旧寥寥,干净得像被水洗过。
一个穿着连帽衫,戴着黑色口罩的年轻男人走到柜台前,声音压得很低:“开台机子。”
曹诗琪强打精神,接过身份证,熟练地操作。“b区27号,押金二十。”
男人没有立刻离开,而是靠在柜台边,状似无意地摆弄着手机。就在曹诗琪将找零和身份证递过去时,他忽然极快地、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说了一句:
“小心沈屹舟。”
曹诗琪动作猛地一僵,豁然抬头。
男人已经接过零钱和证件,若无其事地转身走向b区,帽檐压得很低,看不清面容。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血液冲上头顶。她下意识地想追过去问清楚,脚步却像被钉在了原地。那个身影很快消失在成排的电脑后面,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她困倦之下的幻觉。
但那句话,却像淬了冰的针,扎进了她的耳膜。
小心沈屹舟。
是谁?他为什么知道她和沈屹舟有关系?他为什么要警告她?
无数个疑问像沸腾的气泡,在她脑海里翻滚。恐惧再次攫住了她,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具体,都要冰冷。那不仅仅是对未知和掌控的恐惧,而是对潜在危险的直接预警。
她再也无法安心工作,目光一次次不受控制地瞟向b区27号的方向。那个位置背对着柜台,她只能看到椅背和一点帽檐的阴影。
接下来的一个小时变得无比漫长。她心神不宁,给客人拿饮料时差点打翻杯子。直到天色蒙蒙亮,通宵的客人陆续离开,b区27号的位置也空了。那个男人如同出现时一样,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曹诗琪瘫坐在椅子上,后背沁出一层冷汗。
这不是巧合。
沈屹舟的世界,远比她想象的更复杂,更危险。那个男人的警告,像在平静(至少表面平静)的湖面下,指出了潜藏的致命暗流。
她该怎么办?
像鸵鸟一样把头埋进沙子里,继续扮演好那个唱歌的傀儡,祈祷危险不会降临?还是……
她点开手机,看着那个绿色的“已关注”标志,看着空白的私信对话框。那个[拥抱]的表情早已被淹没在其他系统通知之下。
她深吸一口气,指尖在冰冷的屏幕上敲击。这一次,她没有发送无关痛痒的感谢,也没有故作姿态的试探。
她只打了三个字,带着一种豁出去的、颤抖的决绝。
“你是谁?”
发送。
像把一颗心脏掏出来,掷向了无边的黑暗。
她等待着。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屏幕依旧漆黑,没有任何回应。
就在她几乎要放弃,准备关掉手机时——
屏幕亮了。
“用户”的对话框,跳出了一行新的消息。
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只有一句,比之前任何指令都更让她通体生寒的话。
“不要和陌生人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