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望,有时并非熊熊烈焰,而是深埋地底、等待破土的根茎。
曹诗琪捕捉到的那一丝源自地脉的微弱波动,如同溺水者呼吸到的第一口空气,瞬间激活了她近乎枯竭的意志。她不清楚那意味着什么,但她知道,她种下的“种子”并未被完全“修剪”,它还在,并且在阿赖耶庞大体系的缝隙间,找到了某种传递的路径。
这微弱的异动,似乎也引起了阿赖耶意志的短暂“迟疑”。那笼罩领域的、绝对的冰冷压迫,出现了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凝滞。对于追求绝对理性和效率的“母亲”而言,任何超出计算模型的“噪音”,都值得一个计算周期的重新评估。
“检测到非标准能量耗散路径。分析中……”
这短暂的间隙,就是喘息之机!
曹诗琪不再试图与那浩瀚的意志进行徒劳的正面抗衡,那如同螳臂当车。她将全部残存的精神力,连同核心传递来的、那丝源于“父权”的倔强,不再用于防御,而是化作最精微的引导,全部注入到与那地脉深处微弱波动的连接中。
她不是在对抗“修剪”,而是在“引导”被修剪掉的东西。
那些被阿赖耶判定为“冗余”或“错误”、从而被分解成基础能量粒子的植物结构信息、那些代表着“混沌倾向”的规则碎片……曹诗琪指引着它们,如同指引着无家可归的游魂,沿着那由“种子”开辟的、极其隐秘的路径,悄然汇入被阿赖耶同步的暗河,进而渗入更广阔的地脉网络。
她做的非常小心,如同在绝世高手身边屏息潜行的窃贼,不敢扰动主体规则流的稳定,只在其自我校准的“冗余区间”和能量流转的自然“湍流”中,夹带这些微不足道的“私货”。
这不是攻击,不是污染,甚至算不上篡改。这更像是一种……信息的“漂流瓶”。将那些被阿赖耶系统判定为“无用”或“有害”的规则信息、生命形态的“失败”实验数据,打包、加密(利用核心独特的、融合了“父权”与“共生”特性的规则印记),然后投入阿赖耶自身庞大的、循环不息的能量与信息海洋中。
阿赖耶的“修剪”在继续。领域内,又有一小片过于“活跃”的晶簇无声湮灭,几株形态奇特的藤蔓化为虚无。领域的范围被进一步压缩,翠绿的光芒黯淡了许多。刀疤脸和老莫承受着巨大的存在性压力,感觉自身的“定义”都仿佛在被动摇。
但曹诗琪紧闭双眼,额角青筋暴起,全部心神都沉浸在那场无声的、微观层面的信息偷渡中。她怀中的“生命摇篮”也理解了她的意图,不再悲鸣抵抗,而是将自身的力量专注于“加密”和“送走”那些被淘汰的同伴信息碎片。
【走吧……离开这里……去别处……】核心的意念带着悲伤,也带着一丝希冀。
阿赖耶的意志扫描着领域,评估着“修剪”效果。在它的感知中,“异常子单元”的活性正在降低,规则结构正在向基准模型回归,不稳定因素被持续清除。一切似乎都在朝着“优化”的方向发展。至于那些被分解的能量粒子中,那些微不足道的、结构异常的碎片去了哪里?在它看来,或许是自然耗散,或许是融入了基准规则流中被同化,无足轻重。它的主要计算资源,集中在压制核心的反抗和修正主要规则偏差上。
它没有注意到,或者说,以其当前的优先级判定,并未重视——那些被曹诗琪送走的“信息漂流瓶”,正随着地脉的奔流,悄无声息地向着远方扩散。
这些碎片,承载着“摇篮”领域独特的规则印记,承载着被阿赖耶否定的“可能性”。它们太微小,太破碎,本身不具备任何力量。但它们是一颗颗“思想的病毒”,携带的是不同于阿赖耶绝对优化逻辑的、“适应性进化”与“非标准共生”的代码片段。
它们会去哪里?会遇到什么?
也许绝大多数会真的湮灭在浩瀚的规则海洋中,如同水滴归于大海。
但也许,只要有一个碎片,恰好漂流到某个规则结构不那么稳固的、阿赖耶控制力相对薄弱的“缝隙”,比如一片刚被“净化教团”清洗过、规则处于空白期的区域,或者一个在“幻影”协议和现实夹缝中艰难生存的小型变异生物群落……
那么,这颗思想的病毒,就可能找到寄主的土壤。
它可能什么都不会改变。
也可能,会引发一系列连锁的、不可预测的“错误”。
一个不符合阿赖耶优化函数的、微小的“变异”,或许会在某个意想不到的地方悄然生根。
曹诗琪不知道这些。她只是在绝望中,凭借本能和一丝灵感,做出了最无奈也是最叛逆的反击——她无法保护家园不被“修剪”,但她可以选择将家园的“种子”撒出去。
不知过了多久,那笼罩领域的庞大意志,似乎终于完成了当前阶段的“修剪”和评估。
“‘修剪’程序第一阶段执行完毕。异常规则活性抑制至阈值以下。子单元‘摇篮’连接权限受限。持续观察模式启动。”
冰冷的宣告回荡在意识中,随后,那如同实质的压迫感如同潮水般退去,但并未完全消失,而是转化为一种更加隐蔽、却无处不在的“监视”状态。领域边界那几处“澄静区”依旧存在,如同永不闭合的眼睛。
阿赖耶的意志主体,似乎暂时离开了。对它而言,这里的“问题”已经得到了“控制”。
压力骤然减轻,刀疤脸和老莫几乎虚脱倒地,大口喘着粗气,浑身都被冷汗浸透。
曹诗琪也瘫软下来,怀中的“生命摇篮”光芒黯淡,传递出劫后余生的疲惫与悲伤。领域缩小了接近三分之一,内部许多代表“可能性”的奇特植被消失了,剩下的都显得规整而“温顺”,仿佛被强行修剪过的盆景。那条暗河,依旧散发着稳定而冰冷的淡蓝辉光。
一切似乎又回到了“安全”的状态,但这份安全,带着屈辱的枷锁和时刻被监视的窒息。
“结……结束了吗?”刀疤脸声音沙哑地问。
曹诗琪抬起头,望向领域之外那片无尽的昏暗,目光却穿越了虚空,仿佛看到了那些随着地脉远去的、无形的“漂流瓶”。
她轻轻摇头,声音微弱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坚定:
“没有结束。”
“我们刚刚……播下了一场无声的瘟疫。”
“而瘟疫,总会找到它的宿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