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双眼睛……再加上他的声音，是了。韩北确认了。
即使多年未见，即使对方蒙着脸，他也在瞬间认了出来——这是他母亲的亲哥哥，他的舅舅——郑天冬。
那个当年在母亲葬礼后与韩家彻底决裂的男人。一个真正桀骜不驯、手段狠辣、游离在规则之外的人物。
舅舅看到韩北眼中一闪而过的震惊与确认，知道他已经认出自己，眼中的讥诮更浓。
他抬手，用戴着手套的手指，拍了拍韩北刚刚被打过的脸颊，力道不轻。
“怎么？不认识了？还是韩家的锦衣玉食，把你那点血性都磨没了？”
舅舅的声音压得很低，“看看你现在这副样子！瞻前顾后，优柔寡断！为了个狗屁韩家，连自己在乎喜欢的人都护不住！像极了韩家那些道貌岸然、只会玩弄权术的废物！”
韩北没有反驳，甚至没有流露出丝毫愤怒或委屈。
他张了张嘴，“舅舅”两个字在舌尖滚了滚，最终却无声地咽了回去。
他知道舅舅恨韩家，恨韩家的规矩和冷漠逼死了他唯一的妹妹，连带着对自己这个身上流着一半韩家血液的外甥，也向来没什么好脸色。
“韩北，你就这点能耐？韩家把你的骄傲和心气都磨没了吗？”
韩北依旧沉默，只是嘴唇抿得更紧，低垂的眼，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眸底翻涌的情绪。
左航在一旁看得心脏揪紧，他从未见过韩北如此“听话”地任人打骂羞辱。
左航心疼得几乎要窒息，虽然他对韩北舅舅的身份已有猜测。知道他不会真的伤了韩北，但他还是会心疼。
那个在陆城翻云覆雨的韩家少爷，此刻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沉默地承受着来自亲舅舅的怒火。
韩北的顺从，并非源于畏惧，更像是一种长久以来深埋于心的、对于母亲唯一血亲的复杂情感。
舅舅见他这副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隐忍模样，仿佛看到了他最厌恶的、属于韩家人的那种虚伪和冷静。
“说话！”舅舅逼近一步，几乎贴着他的脸：“哑巴了？还是觉得我管不着你？韩北，我告诉你，就凭你身上流着我妹妹的血，你的事，老子就管得了。你这瞻前顾后、磨磨唧唧的性子，跟韩家那些伪君子一模一样，我看着就恶心！”
话闭，他回身抬手就是一枪，看也没看，子弹精准打在左航的小腿上。
子弹精准地射穿了左航的小腿，鲜血瞬间涌出，染红了裤管。
左航的身体因剧痛猛地绷紧，却只闷哼了一声，那双眼睛依旧执拗地盯着韩北的背影，以及那个持枪的舅舅——他想让韩北知道，自己没事，不用慌。
韩北的身体在那声枪响时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垂在身侧的手瞬间攥紧。
男人转回枪口，再次指向韩北，一字一句地说道：“我问一句，你答一句。不答，或者答案让我不满意，”他晃了晃手中的枪，“下一枪，就不一定打在哪了。”
他顿了顿，逼近一步，目光如炬，带着十足的压迫感：“第一个问题，你喜欢这个人吗？”
他用枪口随意地指了指身后因疼痛而微微喘息着的左航。
韩北的嘴唇动了动，那几个字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他看向左航，左航也正看着他，尽管腿上剧痛，左航的眼神里却没有丝毫责怪或催促，只有安抚的平静。
舅舅眼神一厉，作势又要抬手。
“……喜欢。”
韩北终于开口，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
两个字，重若千钧。
却让左航浑身一震，韩北这样直白地承认，猝不及防地撞进他心里。
小腿的剧痛仿佛在这一刻被抽离了大半。他怔怔地看着韩北的身影，那个总是把情绪藏得极深的人。
舅舅看着面前外甥的样子，似是嘲讽，又似是别的什么。他继续问出第二个问题：“喜欢到什么程度？能为他去死？”
“能！”韩北几乎是脱口而出。
舅舅嗤笑一声，抬手朝着韩北又是一巴掌。
“能你不把人抢过来，护住了，等着你老子把你喜欢的人弄死，你再哭丧着脸去收尸吗？！”
那记耳光带来的耳鸣尚未消退，脸颊上火辣辣的痛感再次传来。
不等韩北回应，他紧接着问出第三个问题，语气更加咄咄逼人：“看着自己喜欢的人现在因为你挨枪子，你想不想把那些逼你、压你的人全都……打倒？”
“让韩耀庭那个老东西，让所有敢说三道四的人，都他妈闭嘴？！把你想要的、你在乎的，都牢牢抓在手里，谁碰，就剁了谁的爪子？！”
这个问题更加露骨，几乎是在煽动造反。韩北猛地抬眼，看向舅舅。
那双总是沉稳冷静的眼睛里，终于裂开一丝缝隙。“也包括舅舅你吗？”
舅舅闻言，先是愣了半秒，随即嗤笑一声，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笑话。
他非但没生气，反而用枪管轻轻拍了拍韩北的脸颊，动作带着点嘲弄，却没了之前的狠劲：“终于敢跟我呛声了？”
他收回枪，眼神里那层冰冷的怒意似乎散了些，
“小子，你要真有那个本事和胆量，把我打倒，”他指了指自己，语气狂傲，“那我倒是要高看你一眼，承认你身上流着的，不全是韩家那窝囊废的血！”
“够了！”
一个清冷却坚定的声音突然响起，打破了这单方面的训斥。是左航。
他因为腿上的剧痛，脸色苍白，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毫不畏惧地直视着郑天冬。
舅舅转头，目光钉在左航身上，像是才发现这里有只敢反抗的蝼蚁：“这里轮得到你说话？”
左航仿佛没听到他的威胁，只是平静地继续，“你这样义正词严地教训他，那么，当年……你最珍视的妹妹，你护住了吗？”
话音未落——
舅舅眼中已爆发出骇人的杀意。
韩北几乎是本能地，快一步侧身一步，毫不犹豫地挡在了左航身前，用自己的身体隔开了，舅舅那即将抬起的枪口。
“别动他！谁动他，我杀谁。”
韩北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强硬。
舅舅看着挡在面前的韩北，不怒反笑，他收起几乎要戳到韩北的眉心的枪口。
“呵呵……好，很好！韩北，你需要就是这种兽性，但是，”舅舅的声音沉下来，“光会耍嘴皮子没用。没有能力，在我这儿，你依然是个废物！”
话音未落，他手腕猛地翻转，戴着手套的手掌，再次狠狠甩在韩北脸上。
这一巴掌比前两次更重。
韩北被打偏的那半张脸还在发烫，可他的声音却异常平静，依旧寸步不让，背脊挺得比刚才更直：“有没有能力，舅舅要试试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