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车驾启程。
萧景汐独乘一车,位于队伍中段,前后皆是李恒的精锐亲卫。她撩开车帘,看着窗外逐渐荒凉的景致,离京城越来越远,离北境越来越近。风沙的气息隐约可闻,带着某种熟悉的、令人心悸的凛冽。
顾清辞的记忆让她对长途跋涉并不陌生,但这具身体似乎还保留着“萧景汐”的本能,对这片土地带着难以言喻的归属感。她闭上眼,试图在顾清辞纷乱的记忆碎片中,搜寻关于北境、关于边关的线索,却总被一些模糊的、属于另一个人的温暖片段打断——是篝火旁分享的水囊,是风雪夜里共同裹紧的大氅,是受伤时笨拙却小心翼翼的包扎……
她烦躁地睁开眼,强行压下心头的异样。
队伍行进至一处狭窄谷地时,异变陡生!
两侧山崖上突然滚落巨石,箭矢如飞蝗般射下,目标明确——直指队伍核心的三皇子车驾!
“有埋伏!保护殿下!”
训练有素的亲卫迅速结阵防御,但袭击者显然早有准备,手段狠辣,且武功路数诡异,不似中原门派。
萧景汐在遇袭的第一时间便跃出马车,拔出腰间软剑,格开射来的箭矢。她的动作流畅而凌厉,带着顾清辞记忆里的剑法影子,却又隐隐融合了某种更狠辣、更一往无前的意韵。
混乱中,几名黑衣人突破外围防御,直扑李恒所在!李恒的亲卫一时被其他敌人缠住,竟露出破绽!
眼看一把淬毒的短刃就要刺入李恒后心,萧景汐眸光一冷。李恒现在还不能死!她足尖一点,身形如鬼魅般切入战圈,软剑如同毒蛇出洞,精准地挑开了那把短刃。与此同时,另一名黑衣人的刀锋已至她身侧!
她正欲回防,一道玄色身影却以快得不可思议的速度从斜里冲出,硬生生用身体撞开了那名黑衣人,同时反手一刀,结果了对方性命。
那是一个穿着普通亲卫服饰的男人,脸上带着些许风霜,眼神却锐利如鹰。他解决掉敌人后,迅速退入混乱的战局,仿佛只是完成了一次寻常的护卫。
但就在他撞开黑衣人的瞬间,一枚系着褪色红绳、样式古朴的铜钱,从他怀中掉出,滚落到萧景汐脚边。
萧景汐的瞳孔骤然收缩。
这枚铜钱……她认得!
那是很多年前,她和萧景淮流亡路上,在一个小镇的年集上,她用身上最后几个铜板买的。一共两枚,一枚刻着“平安”,一枚刻着“喜乐”。她把“平安”给了总是受伤的萧景淮,自己留下了“喜乐”。她还记得,当时那个浑身是刺的少年,紧紧攥着那枚铜钱,耳根泛红,别扭地说:“……丑死了,但我勉强收着。”
这枚“平安”铜钱,萧景淮从不离身!
怎么会在这个“亲卫”身上?!
电光火石间,许多被忽略的细节涌上心头——遇袭时,总有几个“亲卫”看似在抵御外敌,站位却巧妙地将她护在相对安全的位置;她马车轮轴前日莫名松动,次日便被人无声无息修好;甚至她帐外夜间巡逻的脚步声,也带着某种熟悉的、属于北境军特有的韵律……
一个荒谬又令人心惊的念头在她脑中炸开。
萧景淮的人,早已渗透进了李恒的亲卫队伍!他重伤未愈,自身难保,却仍在用这种方式,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布下层层守护!
顾清辞的记忆在尖锐地警告:看,他无孔不入,他的掌控欲令人窒息!连李恒的身边都能渗透,还有什么是这个男人做不到的?
可另一个微弱的声音却在颤抖:他……是在用他的方式,保护她吗?即使她刺了他一刀,即使她跟随着他的政敌离开?
她弯腰,极其迅速地将那枚铜钱拾起,攥入掌心。铜钱还带着前一个主人的体温,熨帖着她微凉的皮肤,竟有种滚烫的错觉。
“萧姑娘,没事吧?”李恒的声音传来,他已被亲卫团团护住,略显狼狈,但眼神依旧镇定。
萧景汐瞬间收敛了所有情绪,将铜钱紧紧握在手中,面上恢复一贯的清冷:“无事。殿下还是尽快清查内部,这些刺客,来得太过蹊跷。”
她意有所指。李恒眼神一沉,立刻下令严查。
混战很快结束,刺客大部分被歼,少数被俘。清理战场时,萧景汐状似无意地扫过人群,那个掉落铜钱的“亲卫”早已不见踪影,仿佛从未出现过。
她回到马车,摊开手掌,那枚刻着“平安”的铜钱静静躺在掌心,边缘已被摩挲得十分光滑。
**“让他……保重。”**
昨夜,那个前来汇报的暗卫首领,似乎低声传达了这样一句话。当时她只以为是幻听,或是对方口误。
此刻,握着这枚铜钱,那句话却清晰地回荡在耳边。
保重……
萧景淮。
你究竟是个怎样的疯子?
一边不惜代价地渗透、监视,一边却又送上这样一句……近乎卑微的叮嘱。
顾清辞的记忆在排斥,在叫嚣着这是掌控与算计。可属于萧景汐的心,却像是被这枚小小的、带着体温的铜钱烫了一下,某个坚硬的角落,悄然裂开一丝微不可查的缝隙。
她将铜钱紧紧攥住,棱角硌得掌心生疼。
北境的风沙,似乎更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