议事屋里,最后一截蜡烛烧到了底,火苗猛地跳高一下,然后熄灭了,只剩一缕青烟。天还没完全亮,灰蒙蒙的光从窗户透进来,照在案上那张被反复摩挲、边缘已经起毛的蛮荒地图上。
凌瑶没急着点新烛,她的指尖在冰冷的兽皮上划过,从西部荒原到南部山谷。木老那张在火光下扭曲的脸,还有木青肩头那道刺目的血痕,这几天夜里总在她眼前晃。光守着不行了,等着别人打过来,只能像粮仓那场火一样,被动挨打。得有一双眼睛,一双耳朵,一张能渗到蛮荒每一个角落的网。
“墨渊。”她声音有些沙哑,是缺觉和焦灼熬的。
阴影里,墨渊的身影无声无息地显现出来,他周身的暗影似乎比平时更浓重了些。“影卫已经撒出去了。”他声音低沉,没什么起伏,但凌瑶听得出里面的笃定。他走到案边,手指在地图上几个关键路口点了点:“十二处要道,都安排了人。蚀骨教以前常活动的几个山头,布了‘影踪阵’,他们那套幻术的把戏,一露头就能知道。”
凌瑶点了点头,没说话,目光转向另一边。
宸渊靠窗站着,肩头那只苍鹰不耐烦地轻轻啄理着翅膀下的羽毛。他伸手抚了抚鹰的背,苍鹰才安静下来。“西边的头狼答应了,会盯着黑石族运粮的车队。南边的鹿群机警,赤焰族的人马调动,瞒不过它们。就连东边沼泽那些水鸟,也打了招呼,河面上有陌生的船,它们会叫。”宸渊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袋,倒出几颗干瘪的野果放在窗台上,苍鹰低头啄食起来。“就是这帮小家伙,嘴馋,得用点好处堵着。”
这时,门被轻轻推开,苍渊扶着脸色还有些苍白的木灵子走了进来。少年怀里紧紧抱着一盆藤蔓,嫩绿的藤梢上挂着几朵比米粒大不了多少的白花,在晨光中微微颤抖。
“小心点,根还没完全长稳。”苍渊的声音总是带着点草木的温润,他帮着木灵子把花盆放在地图旁的空位上。
木灵子怯生生地看了看凌瑶,才小声说:“凤主,这是……这是‘听风藤’,我按爷爷留下的法子,又加了点新想法种的。它的根能在地下悄悄长很远,要是感觉到很多人走路,或者……或者金属兵器的味道,花瓣就会慢慢变红。”他指了指藤蔓根部几个更不起眼的小花苞,“这些是‘回音苞’,族人有什么发现,对着它说,只要附近有听风藤,消息就能慢慢传回来……就是,就是有点慢,比不上鹰飞得快。”
凌瑶看着那盆稚嫩的藤蔓,又看看木灵子还带着伤后虚弱的脸,心中微微一酸。木老走了歪路,但这孩子,还有青禾部落大多数人的心,是向着这里的。
“已经很好了。”凌瑶的声音放柔了些,“每一种声音,无论快慢,都重要。”
她深吸一口气,知道最后一块拼图在哪里。她看向一旁沉默的凤栖梧。凤栖梧周身似乎总拢着一层暖光,在这清冷的早晨格外明显。
“栖梧,羽族那边……”
“信已经送出去了。”凤栖梧接过话,她指尖一缕金红色的火苗跳跃着,化作一只极小的凤凰虚影,旋即消散。“我年轻时游历,欠过羽族长老一个人情。这次他们答应帮忙,会派几个生面孔,混进黑石族的商队。黑石族喜欢和羽族做生意,觉得他们清高,不爱管闲事,不容易起疑。”
“还有青禾部落。”凌瑶的指尖点在地图上那片广阔的农田,“让他们以交流农技的名义,去接触那些被黑石族压榨的小部落。诉诉苦,聊聊收成,比什么大道理都管用。人心里的不满,就是最好的情报。”
刚部署停当,墨渊身侧的阴影忽然像水波一样荡漾起来。他凝神细听片刻,低声道:“截听到一段,很模糊,提到了‘祭月节后第七天’,‘蚀骨粉’,目标似乎是我们的战马。还有……东部矿脉,赤焰族想在那边制造塌方。”
玄烈一直抱着臂靠在门边,闻言猛地站直,手按在了刀柄上,骨节发白:“这帮杂碎!”
凌瑶心头也是一紧,但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指尖用力按在了地图上的东部矿脉位置:“消息来了,就看我们怎么接了。墨渊,让你的人盯紧,查清蚀骨粉藏在哪里。宸渊,让鹿群靠近矿脉看看,有没有异常动静。苍渊,木灵子,麻烦你们的听风藤,多留意矿脉周边的土地。”
接下来的半个时辰,各种消息零零星星地传回。宸渊的鹰带回了一片沾着奇怪火药味的树叶;木灵子盆里的一朵小花苞,尖端泛起了一丝几乎看不见的淡红;羽族那边也用特殊的鸟鸣声传来了简讯,确认了黑石族一支粮草队的行程和护卫情况。
凌瑶看着地图上逐渐清晰的标记,嘴角终于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她拿起笔,蘸了朱砂,在地图上圈出三个点。
“玄烈,你带一队好手,去西边这个山洞,找到蚀骨粉,处理干净,别惊动守卫。”
“沧溟,你熟悉水路,带鲛族好手从水下潜入东部矿脉,找到引线,拆了它。”
“托尔,你带锻造房的人,去南部山道设伏,那支粮草队,我们截了。”
命令简洁清晰。众人领命,匆匆离去,脚步声在黎明前的寂静中格外清晰。
议事屋又安静下来。凌瑶感到一阵疲惫袭来,她揉了揉眉心。
“阿娘。”一声轻轻的呼唤。辰星不知何时走了进来,手里捧着一幅新画的画,画上是无数线条交织成一张大网,网住了许多黑点,网的中心,是联盟的图腾,被涂成了明亮的颜色。“我们的网,能抓住那些坏人吗?”
凌瑶蹲下身,接过画,看着儿子亮晶晶的眼睛。她伸手,轻轻擦掉他脸颊不小心沾上的一点颜料:“抓不抓得住所有坏人,阿娘不知道。”她语气平静,没有敷衍,也没有夸大,“但这张网,是墨渊叔叔的影子,宸渊叔叔的飞鹰,木灵子哥哥的藤蔓,还有青禾部落叔叔阿姨们的期望,和你凤姨的人情……是所有还想好好过日子的人,一起织起来的。只要大家的心还在一起,这张网就在。”
她站起身,走到窗边。东方已经泛白,晨光熹微,照在地图上那一个个新标记上,像是给这张无声无息张开的大网,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边。
反击,开始了。这一次,他们不再只是被动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