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像块深蓝色的绒布,把花田盖得严严实实。树王的枝桠上,波斯琉璃风铃还在轻晃,折射出的碎光落在“小远”的叶上,像撒了把会眨眼的星子。小石头抱着膝盖坐在苗边,手里攥着颗从缠枝贝里捡的银亮籽——是老渔人说的“星籽”,据说浸过月光,种下能长到云里去。
“真能长那么高?”他对着星籽小声问,话音刚落,树王的叶子忽然沙沙作响,落下片带着露水的跨路花瓣,正好盖在籽上,像在点头应和。
书墨提着盏马灯走来,灯影里晃着本新缝的布册,封面上绣着棵通天的花树,枝桠上挂着各族的信物。“这是给星籽做的‘成长册’,”她把布册放在石桌上,“每长一寸,就贴片对应的花叶,等它长到云里,咱们就把册子绑在最高的枝桠上,让月亮也能看见。”
书砚扛着梯子从驿道那头回来,梯子上捆着捆西域的红绸,绸子在风里飘,像条会飞的火蛇。“阿依莎托商队带的,”他把红绸系在树王最粗的枝桠上,“说星籽怕黑,让红绸给它当引路灯。”
红绸刚系稳,远处就传来驼铃声,是漠北的商队赶夜路来了。领头的汉子翻身下马,怀里抱着个铜盆,盆里盛着些亮晶晶的沙——是漠北的“月光沙”,据说能跟着星子转。“我家那口子筛了三天才得这些,”他把沙撒在星籽旁的土里,“让沙跟着星籽长,长出的花,根须会发光。”
日头没出时,花田的露水已结了层薄霜。小石头被冻醒时,发现星籽埋土的地方冒出个小小的绿芽,芽尖顶着点银,像沾了月光沙的光。更奇的是,红绸的影子落在芽旁,竟顺着土面画出道浅浅的痕,像条通往云端的路。
“它长了!”他蹦起来去喊书墨,却见书墨正对着布册笑,册上的第一页已贴好片星籽芽的拓印,旁边用淡紫写着:“一星落地,万念生根。”
书砚往树王的树洞里塞了把新收的桂花,香气混着月光沙的冷冽,竟生出种清润的暖。“波斯商人的信上说,他们的星籽也发芽了,”他拍了拍树洞,“芽尖是蓝的,像蘸了他们那儿的海。”
晨雾刚散,东海的渔人就摇着船来了,船板上堆着些带孔的海螺。“给星籽当哨子,”老渔人把海螺埋在芽边,“涨潮时螺会响,能给它唱摇橹歌。”海螺刚埋好,就有只小螃蟹从壳里爬出来,横着爬到芽尖旁,像来当守护者。
孩子们又聚在了凉棚下,阿古拉正教大家用月光沙堆小山,小石头则举着成长册,让每个孩子在封面上按个手印——漠北的手印沾着沙,江南的手印带着泥,西域的手印混着香料,最后拼成朵奇形怪状的花,倒比画的还生动。
书墨往孩子们手里分花籽糕,糕上的跨路花纹沾着点星籽芽的绿,像把新生命的味都揉了进去。“慢点吃,”她笑着擦去小石头嘴角的糕屑,“等星籽长到屋檐高,咱们就用它的花瓣做新的糕。”
午后的阳光热起来时,星籽芽又长高了半指,芽尖的银辉更亮了,连带着周围的月光沙都泛着光。书砚蹲在旁边,用红绸的影子在地上画刻度,忽然发现影子的角度竟和波斯琉璃风铃的折射角重合,像谁在暗中量着尺寸。
“是天意呢。”他对着芽尖说,芽尖立刻颤了颤,像是听懂了。远处的驿道上,商队的驼铃又响了,这次的铃声里混着波斯的笛音,悠扬婉转,像在给星籽唱赞歌。
小石头躺在成长册旁,数着天上的云。云飘过树王时,影子落在星籽芽上,竟像给芽儿盖了层薄被。他忽然觉得,这星籽哪是普通的籽,是四海的念想凝成的——漠北的沙给它骨,江南的雨给它肉,西域的风给它魂,东海的潮给它韵,最后长成的,定是棵能托住所有期待的树。
而成长册的空白页还多着呢,等着贴它的花、它的叶、它的故事,等着有一天,真的绑在云端的枝桠上,让路过的风都知道:有颗籽,从花田出发,带着四海的暖,长到了星星身边。
夜风又起,红绸的影子在地上轻轻晃,像在给星籽芽唱摇篮曲。小石头把耳朵贴在芽边,仿佛听见土下的根须在伸展,发出细微的“咯吱”声,像在说:别急,我在长,带着所有的手印、所有的歌、所有的盼,往云里长呢。
晨光刚漫过树王的枝桠,星籽芽就醒了。昨夜新抽的嫩叶上沾着月光沙的碎屑,在阳光下闪着碎银似的光,红绸的影子顺着叶茎往上爬,像给嫩芽系了条发光的腰带。
小石头举着成长册蹲在旁边,用炭笔仔细描下嫩叶的形状。册子上的拓印已有三页,一页比一页舒展,最新的这页边缘还沾着点海螺壳的粉末——是昨夜涨潮时,海螺哨子被浪打湿,溅起的细沫落在了纸上。
“你看这叶脉,”他指着炭笔画,“是不是和波斯琉璃上的花纹很像?”书墨端着铜盆走来,盆里是新汲的井水,水面漂着片跨路花瓣。她往芽根边浇水时,花瓣顺着水流打转,最后轻轻贴在嫩叶上,像给新叶戴了朵小帽。
“阿依莎的信里说,西域的星籽芽会跟着驼铃转圈,”书墨笑着擦掉他鼻尖的炭灰,“咱们的芽更乖,跟着红绸的影子长,一步都不歪。”
书砚扛着竹架从驿道回来,架上捆着些东海的珊瑚枝。“波斯商人托人捎的,”他把珊瑚枝插在星籽芽周围,“说珊瑚能聚灵气,让芽儿长得更旺。”珊瑚的红与红绸的艳在晨光里交映,竟让周围的月光沙都染上了层暖色调。
日头升高时,漠北的孩子们举着风车跑来。风车叶片上糊着波斯的蓝绸,转起来时,蓝影在星籽芽上晃,引得嫩叶轻轻颤,像在跟着风车跳。阿古拉捧着个陶瓮,里面是用星籽芽的晨露泡的沙棘茶,茶水上浮着层金沫,是月光沙融在里面了。
“我阿娘说,这茶能让人梦见云里的花,”他给小石头倒了半碗,“你喝了,说不定能知道星籽要长多高。”茶味酸甜,带着点清冽的香,小石头咂咂嘴,忽然指着珊瑚枝喊:“你看!芽尖快碰到珊瑚了!”
可不是,星籽芽竟在众人说话间又窜高了半指,嫩叶的边缘泛着点粉,像偷喝了跨路花的蜜。书砚赶紧在成长册上添新页,这次他换了西域的靛蓝颜料,画下珊瑚与红绸围绕嫩芽的模样,旁边写着:“日长半指,心向云梢。”
凉棚下,老渔人的孙子正用海螺壳给星籽芽“吹号”。螺声呜呜的,混着远处的潮声,竟让周围的听铃苗都轻轻摇晃,像在给星籽芽鼓劲。书墨把新烤的花籽饼摆在石桌上,饼里掺了星籽芽的碎叶,咬一口,脆生生的,带着点月光的清。
午后忽然起了阵风,红绸被吹得猎猎作响,影子在地上扫来扫去,倒像在给星籽芽“丈量”高度。小石头追着影子跑,忽然发现影子的尽头落在树王的树洞里,洞里的桂花正往外飘,香气缠着风,落在星籽芽上,竟让嫩芽又挺了挺。
“是树王在帮忙呢!”他拍手笑,书砚正往树洞里塞新的花籽包,闻言回头看,只见星籽芽的根须竟顺着红绸的影子,往树洞的方向悄悄伸展,像在往树王怀里钻。
“这叫‘根寻根’,”书砚抚着树王的树干,“就像咱们找亲人,隔着再远,根也认得路。”
傍晚的霞光里,星籽芽的嫩叶染上了层金,红绸的影子被拉得老长,像条通往云端的红毯。小石头把成长册摊在地上,让霞光给册子镀层暖,册上的拓印、炭画、靛蓝图案在光里融在一起,像把四海的颜色都揉成了团。
书墨往册子里夹了片刚落的跨路花瓣,花瓣上还沾着星籽芽的露水。她望着渐渐长高的嫩芽,忽然道:“等它长到能着到波斯的海,咱们就把这册子寄过去,让他们看看,咱们的星籽,带着多少人的念想在长。”
夜风带着潮味吹来,珊瑚枝上的水珠滴落在成长册上,晕开个小小的圆,像给故事盖了个章。小石头躺在册子旁,听着海螺的余音和红绸的轻响,忽然觉得这星籽芽不是在往云里长,是在往所有牵挂它的人心里长——长一寸,念想就深一分,长一尺,牵挂就厚一尺,直到有一天,所有人抬头时,都能在云里看见这棵带着花田暖的树。
而星籽芽的根,还在土里悄悄钻,缠着树王的根,缠着听铃苗的根,缠着所有藏在土下的牵挂,像在说:不管长多高,我都记得,是从这片花田,带着满世界的暖,开始往上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