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九十八章:夏荷满塘时,稚语问归途
镜湖的荷花谢了又开,小禾已经能跑着追蝴蝶了。他穿着件小小的蓝布褂子,是阿芷照着苏禾的样子裁的,领口歪歪扭扭地绣着片薄荷叶,针脚粗得像小虫子爬。
“爹,这是什么草?”小禾蹲在药圃边,捏着株刚冒头的绿芽,嫩生生的茎被他掐得直打颤。
苏禾放下手里的药锄,蹲下来握住他的小手:“这是‘车前草’,能治拉肚子。你看它的叶子,像不像爷爷的小推车?”
小禾歪着头看了看,突然拍手:“像!像!那它会跑吗?”
阿芷正在晾艾草,听见这话笑得直不起腰:“傻孩子,草怎么会跑?”她走过来,轻轻拍掉小禾手上的泥,“快跟你爹学认药,不然以后生病,爹不给你开药哦。”
“才不会!”小禾梗着脖子,从兜里掏出片皱巴巴的薄荷,塞进嘴里嚼着,辣得直吐舌头,逗得两人直笑。
午后的日头正烈,药铺里来了位陌生的客人。那人穿着长衫,背着个旧书箱,说是从京城来的游医,想讨碗水喝。苏禾给他倒了杯薄荷茶,看着他书箱上的铜锁,忽然觉得眼熟——和当年恩师寄信时的火漆印很像。
“先生看着面善,莫非也是从京城来的?”游医喝了口茶,目光落在墙上的药草图上,“这图谱的笔法,倒像太医院的老样式。”
苏禾心里一动,却只淡淡道:“祖上留下的,随便画画。”
游医没再多问,喝完茶便起身告辞,临走时忽然说:“京城这几年不太平,疫病刚过,又闹起了水灾,好多大夫都往南边去了。”
他走后,阿芷看着苏禾的脸色,轻声问:“你在想京城的事?”
苏禾摇摇头,摸了摸小禾的头——小家伙正抱着他的腿,把薄荷叶往他嘴里塞。“不想了,哪有家里好。”
夜里,小禾躺在摇篮里,攥着片艾草叶,眼睛睁得圆圆的。“爹,京城是什么地方?”他忽然问,声音像蚊子哼。
苏禾正在灯下碾药,石碾子的声音顿了顿:“是个很远的地方,有很多房子,很多人。”
“比镜湖还远吗?”
“嗯,远得多。”
“那爹以前住那吗?”
苏禾和阿芷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惊讶。他们从没跟孩子提过京城的事。“你怎么知道?”阿芷柔声问。
小禾指了指窗外的桃树:“是树上的鸟说的。它说爹以前在很远的地方,后来才到这里。”
两人都笑了,只当是孩子的胡话。苏禾放下碾子,走到摇篮边,给孩子掖了掖被角:“爹以前是在很远的地方,但爹最喜欢这里,因为这里有娘,有小禾,有药铺,有麦田。”
小禾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打了个哈欠:“那爹不要走,跟小禾一起种麦子。”
“不走。”苏禾在他额头亲了一下,“爹永远陪着你。”
月光透过窗棂,照在墙上的药草图上,金银花的影子在纸上轻轻晃。阿芷靠在苏禾肩上,轻声道:“你说,孩子是不是能听见些我们听不见的声音?”
“或许吧。”苏禾望着窗外的桃树,燕子的窝还在,窝里的雏鸟已经长大了,正叽叽喳喳地学飞,“就像当年的信种,能听见土地的声音。”
他忽然想起游医的话,想起京城的水灾,心里像被什么东西硌了下。但看着摇篮里熟睡的孩子,看着身边的阿芷,看着满室的药香,那点硌意很快就散了——就像投入镜湖的石子,虽会泛起涟漪,却终究会归于平静。
第二天清晨,小禾指着天上的云喊:“爹你看,那云像京城!”苏禾抬头望去,云絮洁白,像团,哪有半分京城的样子。他笑着抱起孩子,往镜湖的方向走:“走,爹带你去看荷花,比京城好看多了。”
镜湖的荷叶上还沾着露珠,粉白的荷花在风里轻轻摇。小禾伸手去够花瓣,被苏禾拦住:“花要留给蝴蝶看,我们看叶子就好。”
“叶子有什么好看的?”
“你看叶子上的水,像不像爹给你煎药的小锅?”
小禾凑近看,露珠在叶面上滚来滚去,忽然笑了:“像!像!那蝴蝶就是来喝药的吗?”
苏禾抱着他站在湖边,看着远处的断星崖,看着近处的药铺,忽然明白,所谓归途,从来不是回到出发的地方,是找到一个让心安定的角落,把日子过成自己喜欢的样子。就像他,从光域到六零年代,从京城到这小山村,最终在药香里,在爱人的笑里,在孩子的稚语里,找到了真正的归宿。
荷叶上的露珠被风吹落,滴进湖里,漾起小小的涟漪,很快就和湖水融在了一起,再也分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