支奴干直升机巨大的旋翼卷起漫天尘土,缓缓降落在东京郊外一片被临时平整出来的开阔地上。
舱门打开,刺眼的阳光和混杂着泥土,硝烟以及消毒水气味的空气一同涌入,让刚刚经历生死逃亡的幸存者们有些眩晕。
“所有人注意!排队下机!跟上引导!”
一名全副武装的士兵站在舱门外,声音透过面罩显得有些沉闷,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这里是临时隔离区!所有人必须在此接受四十八小时隔离观察,确认无感染迹象后,才能进入后方的主地堡避难!”
大雄紧紧拉着母亲玉子的手,随着人流踉跄地走下舷梯。
当脚踏在坚实却布满碎石的地面上,他才有了一丝真实感,他们真的逃离了那个炼狱般的城市。
他下意识地抬头环顾四周。
所谓的隔离区,是由高大的铁丝网,厚重的混凝土障碍块以及沙袋工事圈起来的一大片区域。
远处,一座依山而建,入口处浇筑着巨大钢筋混凝土结构的庞然大物,想必就是最终的避难所,广播里说的防核地堡。
而在隔离区外围,景象更是令人心惊。
“轰!!”
远处隔离区主大门方向,传来一声剧烈的爆炸!
火光与黑烟腾起,隐约可见残肢断臂被抛向空中。
“有尸群冲击外围防线!”
士兵的通讯器里传来冷静的报告声。
“三号雷区触发,残余个体已被炮兵清除。”
大雄循声望去,只见隔离区围墙之外,更远处的地带,布置着明显的防御圈。
几辆迷彩涂装的坦克如同钢铁巨兽般蹲伏在预设阵地,炮口还残留着射击后的淡淡青烟。
围墙上,架设着重机枪的哨塔林立,士兵的身影在阳光下显得挺拔而肃杀。
任何试图靠近的丧尸,无论是步履蹒跚的普通个体,还是偶尔出现的迅捷变异体,都在地雷,炮弹和精准的机枪火力下化为齑粉。
这严密的军事防御,带来了一种残酷而令人心安的力量感。
与外围的枪炮轰鸣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隔离区内的“热闹”。
这里人声鼎沸,如同一个混乱的集市。
成百上千的幸存者聚集于此,穿着各式各样,大多污秽不堪的衣服,脸上带着劫后余生的茫然,或是与亲人失散的焦虑,但更多的是终于找到组织的庆幸。
孩子们在大人的腿边穿行哭闹,志愿者们穿着醒目的背心,忙碌地分发着瓶装水和简单的食物,医护人员穿梭在人群中,寻找着需要紧急救助的伤者。
看着这生机盎然的场景,玉子的眼泪终于忍不住落了下来。她紧紧握着大雄的手,哽咽着说:
“太好了大雄……我们真的活下来了……还有这么多人……”
大雄也用力点头,鼻腔酸涩。
这么多天来,他们见惯了死亡和寂静,此刻重新感受到“人群”的存在,那种重回人类社会的激动,难以言表。
或许是好运眷顾,或许是因为他们乘坐的直升机抵达较早,在志愿者的引导下,大雄和玉子被分配到了隔离区相对靠内的区域,这里距离主地堡入口更近,也更加安静有序一些。
他们的“新家”是一个用预制板材搭建的小小单间,目测不足十平米。
里面只有两张简单的钢架床和一个塑料小桌,但对于颠沛流离,担惊受怕许久的母子二人来说,这已是天堂。
玉子几乎是一进门,就瘫坐在了床沿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一直紧绷的神经终于可以稍微放松。
不一会儿,便有穿着白色防护服,戴着护目镜的志愿者敲门进来,为他们进行登记。
“姓名?年龄?原住址?有无接触史或受伤史?”
母子俩非常配合,报出了自己的姓名,年龄,原住址等信息。
志愿者仔细记录着,当听到“月见台”时,他写字的手顿了顿,抬头看了他们一眼,眼神中流露出一丝同情,因为那里是重灾区。
接着是抽血。玉子有些害怕针头,大雄便伸出手臂:“先抽我的吧。”
他看着自己的血被吸入针管,心中默默祈祷,希望父亲的牺牲没有白费,希望他们体内没有潜伏着那该死的病毒。
志愿者熟练地完成工作,将血样贴上标签收好。
“请在板房内耐心等待隔离结果,最多四十八小时。期间会有人送来食物和水。请不要随意离开,以免造成混乱或交叉感染风险。”
志愿者离开后,板房里恢复了安静,强烈的疲惫感如同潮水般涌来。
玉子看着守在自己身边,眼神中带着与年龄不符的沉稳的儿子,心中一酸,又带着无比的欣慰。
她轻轻躺下,几乎是头一沾到那硬邦邦的枕头,积压了数日的疲惫和一夜未眠的困倦就彻底将她淹没。
她紧紧握着大雄的手,很快就发出了均匀而深沉的呼吸声。
大雄哪里也没去,他就坐在母亲床边的地上,背靠着冰冷的钢架床沿,安静地守护着。
窗外,隔离区的喧嚣隐约传来,却让他感到一种奇异的安心。
他听着母亲的呼吸声,感受着她手心的温度,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守护好她,这是对父亲最后的承诺。
与此同时,在隔离区的另一片区域,静香和绿川圣奈等人也被安置了下来。
他们乘坐的另一架直升机晚些时候抵达,被分配到了靠近隔离区边缘的板房区。
尽管刚刚脱离险境,静香的心中却始终萦绕着一个身影。
一安顿下来,静香甚至来不及放下手中分到的少量物资,就急切地对出木杉和胖虎说:
“我要去找找大雄!他一定也获救了!他一定在这里的!”
胖虎挠了挠头:“静香,这里人这么多,怎么找啊?”
出木杉则比较理性:“静香,我们先安顿下来,可以向工作人员打听一下,或许有登记名册。”
但静香等不了。
她放下东西,立刻冲出板房,开始在拥挤的人潮中穿梭,逢人便问:
“请问你认识野比大雄吗?一个戴眼镜的男生,大概这么高……”
“不好意思,打扰一下,你有没有见过一个叫野比大雄的人?”
“请问,您有没有见过一个男生,戴着圆框眼镜,大概这么高?”
然而,得到的回应大多是冷漠的摇头,或者是一句不耐烦的“不认识”,但更多的是被无视。
在巨大的灾难和生存压力面前,每个人都聚焦于自身和有限的亲友,对一个陌生少年的下落,无人在意。
绿川圣奈默默地跟在静香身后,如同一个沉默的守护者。
她看着静香一次次满怀希望地开口,又一次次失望地低下头,那双总是冷静的眸子里,不易察觉地掠过一丝烦躁。
这种烦躁,更多地是针对那个让静香如此挂念的名字——野比大雄。
她的脑海中,不由自主地回想起灾难爆发前的那些画面:
静香生日第二天,在学校里,静香几次想找大雄说话,那个戴着眼镜的男生却总是像受惊的兔子一样,找各种借口躲开,或是假装没看见。
直到下午被胖虎堵住,他才在压力下崩溃,露出那副歇斯底里又自怨自艾的模样。
在圣奈的价值体系里,逃避是可耻的,是将压力和痛苦转嫁给他人的懦弱行为。
她不喜欢这种不敢直面问题,只会缩进自己壳里的人。
尤其是,这个人的懦弱,还在持续伤害着关心他的人。
“静香。”
当静香又一次被一个粗鲁的幸存者推开时,圣奈终于上前,拉住了她的手腕,声音虽然平静,却带着不容反驳的力量。
“别问了,这样漫无目的地找,效率太低,而且会给本就忙碌的工作人员和其他人添麻烦。”
静香停下脚步,回过头,看着圣奈那双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琥珀色眼睛,她咬了咬嘴唇,眼中闪过一丝委屈和不甘。
她知道圣奈说得有道理,隔离区这么大,找人如同大海捞针。
“好吧……”
静香最终叹了口气,眼中的光芒黯淡下去,低声解释道:
“我只是……很担心他,不知道他和叔叔阿姨是不是安全……”
圣奈没有回应这句担忧,只是淡淡道:
“先回去休息吧。保存体力,才是现在最应该做的事。”
她拉着静香,朝着她们被分配的板房走去。
心中对那个名叫野比大雄的男生的评价又降低了几分。
另一边,大雄和母亲的板房内:
不知过了多久,玉子在睡梦中微微蹙眉,发出一声极轻的呓语,像是被什么惊扰。
大雄立刻紧张起来,屏住呼吸,直到母亲的眉头缓缓舒展,呼吸重新变得平稳,他才松了口气。
板房外,隔离区的嘈杂声构成了模糊的背景音,偶尔夹杂着远处防御工事传来的炮响,每一次都让大雄的心跳漏掉一拍,下意识地看向母亲,确认她没有醒来。
时间在寂静和警惕中缓缓流淌。
玉子这一觉睡了很久,直到下午的光线开始变得柔和。
她终于悠悠转醒,缓缓睁开眼睛,眼神起初有些迷茫,随即聚焦在守在床边的大雄身上。
“大雄……”她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
“你一直坐在这里?”
“嗯。”
大雄点点头,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肩膀。
“妈,你睡得好吗?”
玉子撑着手臂坐起身,揉了揉太阳穴:
“还好……就是这床有点硬。”
她环顾了一下这间狭小却暂时属于他们的空间,一种劫后余生的实感再次涌上心头,但这一次,夹杂着更多平凡的忧虑。
“口有点渴了。”
大雄立刻起身,拿起桌上那瓶志愿者发放的矿泉水,拧开瓶盖,递到母亲手里。
玉子接过来,小口地喝着,目光落在儿子身上,眼神里带着怜爱和疼惜。
喝完水,玉子似乎恢复了一些精神。她站起身,开始打量这个临时的“家”。
“这里太空了,得收拾一下。”
她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大雄说。
尽管物资匮乏,她依然试图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建立秩序,这是她作为家庭主妇的本能,也是对抗混乱世界的一种方式。
她指挥着大雄,将两张钢架床稍微挪动了一下,让它们更靠墙,中间留出一点点活动的空间。
她又从他们带来的背包里,翻出仅有的几件相对干净的衣服,仔细地叠好,放在了床头,充当临时的枕头。
“要是有块布就好了,可以铺在桌子上。”
玉子看着那张光秃秃的塑料小桌,有些遗憾地说。
大雄默默地看着母亲忙碌,这些琐碎的动作,让他恍惚间仿佛回到了灾难前的日常。
他也行动起来,将空水瓶整齐地码放在墙角,把背包放在床底。
傍晚时分,隔离区的广播响起,通知各个区域分批领取晚餐。
大雄让母亲留在房里休息,自己拿着他们带来的两个空罐头盒,循着指示去了分发点。
晚餐是简单的麦片粥和一小块压缩饼干,分量刚好够一个人勉强果腹。
大雄端着两份食物回到板房,小心翼翼地放在小桌上。
“妈,吃饭了。”
玉子走过来,母子二人面对面坐在床沿上,就着小桌,安静地开始进食。
玉子将自己那份麦片粥喝了一半,然后很自然地将剩下的半碗推到大雄面前。
“大雄,你正在长身体,多吃点。”
她的语气不容拒绝。
“妈妈还不怎么饿。”
大雄看着母亲那明显清瘦了的脸颊,想推辞,但看到母亲眼中那份固执的关爱,他默默地接了过来,低下头,大口地将那半碗寡淡的粥喝了下去,心中五味杂陈。
吃完那点少得可怜的食物,玉子拿出仅剩的一小瓶饮用水和一块干净的布,沾湿了一点,示意大雄过来。
“脸上都是灰,擦一擦。”
她轻柔地替大雄擦拭着脸颊和脖子,动作仔细,就像他小时候一样。
大雄有些不好意思,但没有躲开,享受着属于母亲的照料。
擦完脸,玉子又仔细地帮大雄整理了一下歪掉的眼镜和凌乱的头发。
“我们大雄,看起来像是长大了……”
她轻声说着,眼神有些飘忽,但很快又聚焦回来,拍了拍他的肩膀。
夜幕降临,隔离区实行灯火管制,板房内陷入一片黑暗,只有远处探照灯的微弱光芒从门缝和窗户透进来,气温也下降了不少。
母子二人躺在各自的床上,盖着发放的薄毯,却都没有睡意。
外面的世界并不安静,远处偶尔传来的枪声,引擎声,以及隔离区内隐隐的哭泣和交谈声,都在提醒着他们所处的环境。
“大雄……” 黑暗中,玉子轻声开口。
“你说……爸爸他……”
她的声音哽咽了一下,没有说下去。
大雄握紧了拳头,他知道母亲想问什么。
他深吸一口气,用尽可能平稳的声音回答:
“爸爸他……希望我们好好活下去。我们一定会的。”
他没有说那些空洞的安慰,只是重复着父亲最后的嘱托。
“嗯……”玉子应了一声,沉默了很久。
就在大雄以为她睡着了的时候,她又轻轻地说:
“等进了地堡,安定下来,妈妈想办法给你找几本书看……功课不能落下太多……”
即使在这种时候,母亲依然惦记着他的学业。
这平凡到近乎可笑的担忧,却让大雄眼眶一热。
“好。” 他低声答应。
夜深了,玉子终于抵挡不住疲惫,呼吸变得绵长。
大雄却依旧睁着眼睛,在黑暗中聆听着母亲的呼吸,也警惕着外面的任何异动。
父亲不在了,他就是这个家唯一的守护者。
他听着母亲平稳的呼吸声,这声音成了这冰冷黑夜里唯一的慰藉和支撑。
……
就在隔离区内的人们为生存和团聚而奔波时,在死寂的东京市区深处,更令人不安的变化正在发生。
那个曾被“t病毒”深度改造,额头探出触手的“中村”,此刻正独自在废弃的街道上蹒跚而行。
它的动作变得异常迟缓,关节以不可能的角度弯折,每走一步都像是随时会散架,与之前袭击黑衣人时的迅猛判若两“人”。
它漫无目的地游荡着,浑浊的眼睛似乎失去了焦点。
路上,它遇到了几只普通的丧尸,那些丧尸本能地朝着它嘶吼,却被它额头上舞动的触手以更快的速度刺中!
被触手刺中的丧尸,如同被注入了强烈的毒素或某种指令般,身体剧烈地抽搐,扭曲,皮肤下鼓起蠕动的包块,骨骼发出令人牙酸的错位声。
短短几十秒内,它们就发生了恐怖的二次变异!
有的四肢着地,脊柱反弓,变成了爬行的怪物。
有的则重新站起,体型膨胀,手臂异化成巨大的骨刃。
但它们无一例外,额头上或身体其他部位,都长出了蠕动的暗红色触手,并且行动也变得和中村一样,带着一种颤巍巍的诡异迟缓。
这支由异变体组成的队伍,沉默地跟在中村身后,如同朝圣般,遵循着某种无形的指引。
偶尔,有不知情的幸存者从藏身处暴露,试图抢夺物资或寻找出路,它们会瞬间爆发出与平时迟缓截然不同的速度,将其扑倒,撕咬,同化。然后又恢复那慢吞吞的状态。
中村带领着这十几只二次变异的丧尸,七拐八绕,穿过复杂的小巷和废墟,最终来到了通往某个地下室的隐蔽入口。
入口被坍塌的广告牌半掩着,散发着浓重的霉味,以及一种生物组织腐烂的气息。
地下室内部空间不大,原本像是个私人储藏室,此刻却布满了如同生物基质般的暗红色菌毯。
在房间中央,一张破旧的沙发上,盘坐着一个“身影”。
那依稀还能看出是一个小女孩的轮廓,穿着早已污损不堪的裙子。
但她全身的皮肤已是彻底的青灰色,布满了扭曲增生的血管纹路。
最骇人的是她的身后,一个搏动着的巨大肉瘤占据了她的背部和部分脖颈,无数如同触手,又像是神经束的血肉组织从肉瘤中伸出,在空中缓缓挥舞,散发出带着奇异甜味的粉红色气体。
这些气体在空气中迅速变得透明,然后顺着废墟的缝隙飘向远方。
她的脸大部分还算完整,但一双眼睛已是一片猩红,没有任何人类的情感,只有俯瞰蝼蚁般的漠然。
她正是这场灾难最初的源头,那个接受了【伊甸园计划】治疗,不幸成为0号感染者,并引发失控的小泉里穗。
或者说,曾经的小泉里穗。
中村走进地下室,在距离沙发几米远的地方停了下来。它那双浑浊的眼睛注视着沙发上的里穗,注视了大概十几秒。
然后,它那扭曲的身体缓缓前倾,最终以一种极其顺从,甚至带着某种原始敬畏的姿态,五体投地般趴伏在冰冷肮脏的地面上。
它那非人的声带艰难地振动着,发出断断续续,如同破风箱般的音节:
“伟……大的……女王……”
沙发上的里穗,那猩红的瞳孔微微转动,落在了趴伏在地的中村身上。
她似乎能感知到中村传递的某种信息,或许是它这一路上的所见所闻,或许是它体内t病毒与其他病毒交互产生的数据流。
片刻的沉寂后,一个仿佛来自深渊最底层的意念,如同无形的波纹扩散开来,清晰地回荡在每一个变异体的意识深处,也包括趴伏在地的中村:
“消灭……保护伞公司……”
这支在死寂都市中悄然诞生的,由二次变异体组成的恐怖力量,第一次明确了它们的目标。
它们的目光,穿透了地下室的黑暗,投向了那座位于地底深处,自以为掌控一切的蜂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