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炮，打碎了箭楼。
也打碎了李过大营里十万人的胆。
恐惧是会传染的。
从第一个看见箭楼炸成漫天木屑的流民开始，像瘟疫一样，迅速传遍了整个营地。
人们不再关心传单上写的什么，也不再讨论分地的前景。
他们只知道，官军有一种“天雷”，能从看不见的地方打过来。
能一下把三丈高的楼炸碎。
那要是落在自己头顶的破窝棚上呢？
营地里，开始出现小规模的骚乱。
有人想跑，被督战队砍了脑袋。
有人想冲出去投降，也被砍了脑袋。
血腥味暂时压住了恐慌，但只是暂时的。
李过站在望楼上，看着下面黑压压的人群，心如死灰。
他知道，人心散了。
这支队伍，已经不是他的了。
刘宗敏的脸色比锅底还黑。
他凑到李过身边，压低了声音。
“大哥，不能再等了。”
“再等下去，不用官军打，我们自己就乱了。”
“要么，今晚我们拼死一搏，冲他娘的！”
李过摇了摇头，声音沙哑。
“冲？拿什么冲？”
“拿兄弟们的命，去填他们的炮口吗？”
刘宗敏的嘴唇动了动，没说出话来。
他也知道，那是送死。
“那……那怎么办？”
李过没有回答，他只是看着远处玄甲军的营地。
那个营地，安静得可怕。
就像一头匍匐在黑暗里的巨兽，耐心地等着猎物自己崩溃。
入夜。
李过的中军大帐里，灯火通明。
几个核心的头领都聚在这里，谁也不说话。
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突然，帐篷帘子一挑，刘宗敏走了进来。
他身后，还跟着十几个他手下最悍勇的亲信。
每个人的手里，都提着出鞘的刀。
“刘宗敏，你这是干什么？”
李过身边的亲兵立刻警惕起来，手按在了刀柄上。
李过抬起头，看着刘宗敏，眼神里没有愤怒，只有一丝疲惫和了然。
“你们，想好了？”
刘宗敏的眼神有些躲闪，不敢直视李过。
他噗通一声，单膝跪了下来。
“大哥！”
他身后的人，也跟着跪了一片。
“我们……我们也是没办法！”
“兄弟们都怕了！再打下去，就是白白送死！”
“那姓林的说了，只要交出……交出首恶，就放过我们大家。”
“大哥，我们不想死，兄弟们都拖家带口的，他们也不想死啊！”
刘宗敏说得声泪俱下。
李过看着他，忽然笑了。
那笑容，说不出的凄凉。
“首恶？”
“我李过，杀了贪官，劫了豪绅，把粮食分给快饿死的人。”
“到头来，我成了首恶。”
他慢慢站起身，从墙上摘下了自己的佩刀。
那是一把很普通的边军制式腰刀，刀刃上已经有了好几个缺口。
帐内的气氛，瞬间紧张到了极点。
刘宗敏以为李过要反抗，吓得往后缩了缩。
李过没看他们。
他只是用手指，轻轻抚摸着冰冷的刀身。
“这把刀，跟了我十年。”
“杀了三个瓦剌人，一个鞑子，还有一个该死的参将。”
“今天，它不想再沾自己兄弟的血了。”
说完，他手一松。
“当啷”一声。
佩刀掉在了地上。
刘宗敏愣住了。
所有人都愣住了。
李过转过身，背对着他们。
“动手吧。”
“绑了我，去换你们的活路。”
“告诉那姓林的，我李过手下，没有一个该死的。”
刘宗敏呆呆地看着李过的背影。
那个曾经带着他们杀官造反，顶天立地的汉子，此刻的背影，竟如此萧索。
他咬了咬牙，站起身。
“来人！把……把大当家绑了！”
天亮时，李过大营的寨门，缓缓打开。
数万流民，在刘宗敏等人的带领下，放下了手里五花八门的武器，黑压压地跪在了营前的空地上。
玄甲军的士兵，迈着整齐的步伐，开进了大营。
他们没有烧杀，没有抢掠。
只是沉默而高效地接管了所有要道，收缴了所有兵器。
整个过程，安静得诡异。
沈炼骑在马上，跟在林望身后。
他看着那些跪在地上的流民，眼神复杂。
这就是战争？
没有血流成河，没有尸横遍野。
只用了一张纸，一发炮弹。
十万大军，土崩瓦解。
林望的手段，让他感到一种发自心底的寒意。
这不是一个将军。
这是一个魔鬼。
林望骑在马上，居高临下地看着跪在地上的刘宗敏。
“李过呢？”
刘宗敏不敢抬头，哆哆嗦嗦地指了指身后一辆囚车。
“在……在车里。”
林望看都没看囚车一眼。
“传令下去。”他的声音不大，但清楚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
“开仓放粮，让所有人都吃一顿饱饭。”
“吃完饭，按册登记。”
“十五到四十岁的青壮男子，单独一营。”
“会木工、铁工、石工的匠人，单独一营。”
“剩下的妇孺老弱，另编一营。”
“至于你们……”林望的目光，扫过刘宗敏和那几个投诚的头领。
“那几个当初跟着李过，鼓动造反最凶的，拉出去，砍了。”
刘宗敏的脸，“唰”地一下白了。
“林大人！林大人饶命啊！我们……我们是立了功的！”
林望笑了。
“你献出李过，是功。”
“你当初跟着他造反，是罪。”
“功过相抵，我不杀你，已经是开恩了。”
“至于他们，”林望指了指那几个被拖出去，面如死灰的头领。
“今天能为了活命卖了李过，明天就能为了更大的好处卖了我。”
“这种人，我不敢用。”
刘宗敏瘫在地上，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林望不再理他，拨转马头。
“把李过，带到我的帐里来。”
“另外，让沈大人也过来一趟。”
“我有话，想跟他们聊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