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檐角的冰棱滴下最后一滴融水时，仿佛是一个信号，整个玄殇山脉的积雪都开始松动。原本被冰雪覆盖的世界，渐渐显露出原本的模样。
甄珠静静地蹲在祠堂前的空地上，目光落在不远处的阿水身上。阿水正用一根树枝，在融化的雪水里认真地写字。他的小手冻得通红，袖子也沾上了泥水，但他似乎完全没有察觉到这些，全神贯注地在雪地上比划着。
甄珠看着阿水，心中涌起一股温暖的感觉。这个小家伙虽然年纪还小，但却有着超乎常人的专注力和对学习的热情。他一笔一划地写着“玄殇”两个字，写了又擦，擦了又写，似乎想要把这两个字写得完美无缺。
阳光洒在雪地上，反射出耀眼的光芒。阿水的身影在这片光芒中显得格外渺小，但他的专注和努力却让人无法忽视。甄珠不禁想起了自己小时候，也是这样充满好奇心和求知欲，对周围的一切都充满了探索的欲望。
时间在不知不觉中流逝，阿水终于满意地看着自己写好的“玄殇”二字，脸上露出了灿烂的笑容。甄珠也被他的笑容感染，嘴角微微上扬。。
“写得真好。”沈眠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点晨露的湿润。她手里端着个木盆，里面是刚浆洗好的衣物，水珠顺着布角滴落，在青石板上晕出小小的湿痕，“玄风爷爷说，今天要去给后山的守林人送些干粮，你要不要一起去？”
甄珠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雪水，目光落在沈眠晾晒的衣物上——其中有件靛蓝色的外衫，是上次她背沈眠时穿的那件，领口处还留着淡淡的药草香。“好啊，”她笑了笑，“正好去看看后山的雪化了多少。”
林萱抱着个竹篮从厨房里跑出来，篮子里装着刚烤好的杂粮饼，热气腾腾的：“我也去！守林的张爷爷上次说想吃我做的芝麻酥，我特意多烤了两炉。”她跑到阿水身边，弯腰替他擦掉脸上的泥渍，指尖带着饼香，“阿水要不要去？后山的小溪该解冻了，能捉小鱼呢。”
阿水立刻扔下树枝，小跑到林萱身边，仰着小脸满眼期待：“真的吗？我能捉一条给启明珠当伙伴吗？”
“傻孩子，启明珠是石头，不用伙伴。”沈眠笑着揉了揉他的头发，转身往柴房走，“我去拿些麻绳和油纸，把干粮包好，免得路上受潮。”
甄珠跟过去帮忙，柴房里堆着半墙的干柴，弥漫着松脂的清香。沈眠正踮着脚够高处的油纸，袖口滑落，露出手腕上道浅浅的疤痕——是上次在芦苇荡被官差的刀划到的，已经淡得快要看不见了。
“够不着？”甄珠走过去，轻易就够到了油纸，递到她手里时，指尖不经意擦过她的手腕，像触到了初春的融雪，微凉，却带着暖意。
沈眠的手缩了缩，耳后泛起淡淡的红：“谢了。”她低头用麻绳捆着油纸，声音轻得像风拂过草叶，“上次在密道抓到的影阁成员，招了些消息。”
“哦？”甄珠的注意力立刻被吸引过去，“他们招了什么？”
“说影阁的总部在黑风岭，”沈眠的动作顿了顿，语气沉了些，“还说……当年玄殇族分裂，有一支旁系投靠了影阁，成了他们的眼线。”
甄珠的心猛地一沉。旁系投靠影阁？这在《玄殇秘录》里从未记载过。她想起三个月前刚穿来时，玄风长老说过，玄殇族三百年前因“理念不合”分裂，旁系大多迁出了玄殇山脉，难道其中一支……
“玄风爷爷知道吗？”
“说了，”沈眠把捆好的油纸包放进背篓，“他说要查族谱，看看那支旁系的下落。不过他也说了，不管是谁，敢伤害族人，就不是玄殇的人。”
柴房外传来林萱和阿水的笑声，像碎冰撞击的清脆声响。甄珠看着沈眠的侧脸，晨光从柴房的缝隙漏进来，在她耳后投下小小的光斑，同心记在光里红得像颗跳动的火星。她忽然觉得，不管影阁藏着多少秘密，只要身边有这些人，就没什么好怕的。
往后山去的路泥泞难行，融化的雪水汇成小溪，在石板路上蜿蜒流淌。阿水跑得最快，小靴子踩在水里，溅起的水花打湿了裤脚，却依然兴奋地在前头带路，时不时弯腰捡起块漂亮的石头，塞进怀里的小布包。
“慢点跑，别摔了。”沈眠在后面叮嘱，声音里带着笑意。她背着最重的背篓，里面装着给守林人的干粮和衣物，脚步却依然稳健，像株扎在山里的松树。
甄珠走在最后，手里提着林萱做的芝麻酥，目光落在沈眠的背影上。三个月来，她看过沈眠挥鞭时的利落，看过她缝补时的细致，看过她喝山楂酒时泛红的脸颊，却从未像此刻这样清晰地感觉到——这个总是把重活往自己肩上扛的姑娘，其实也需要人分担。
“我帮你背会儿？”甄珠加快脚步，走到沈眠身边。
“不用，”沈眠侧头看她，眼里闪着光，“这点重量，还累不倒我。倒是你，上次在密道扭到的脚踝，没事了吧？”
甄珠的耳尖发烫。上次抓影阁成员时，她不小心踩空扭到了脚，是沈眠背着她回的寨子，还蹲在火塘边，用热毛巾给她敷了半夜。“早好了，”她小声说，“你看。”说着还特意跳了两下。
沈眠被她逗笑了，伸手扶了她一把：“别逞强，路滑。”
守林人的木屋在半山腰的竹林里，远远望去，像个被绿意包裹的小蘑菇。张爷爷听见动静，掀开帘子迎出来，他穿着件打满补丁的棉袄，脸上的皱纹里还沾着点柴灰，看见他们，浑浊的眼睛立刻亮了：“可算来了！我正念叨着林丫头的芝麻酥呢。”
“张爷爷！”林萱把竹篮递过去，眼睛弯成月牙，“给您带了好多，够您吃半个月的。”
阿水也凑上去，献宝似的从怀里掏出块鹅卵石：“张爷爷，这个给您，亮晶晶的。”
张爷爷笑得胡子都翘了起来，接过石头揣进怀里：“好，好，爷爷收着。”他把众人往屋里让，“快进来暖和暖和，我刚烧了热茶。”
木屋很小，却收拾得干净，墙角堆着劈好的柴火，桌上摆着个粗瓷茶壶，水汽袅袅。张爷爷给每人倒了杯茶，又从床底下拖出个木箱，打开时，里面竟全是泛黄的旧书和画卷。
“这些是我年轻时收集的，”张爷爷指着画卷，眼里带着怀念，“有玄殇山脉的地图，还有些老故事，你们年轻人或许爱看。”
甄珠拿起一幅画卷，展开时，上面画着一座宏伟的宫殿，宫殿前的广场上，站着许多穿着玄殇族服饰的人，为首的女子披着星辰图案的披风，正抬手指向天空，神情庄严得像尊雕像。
“这是……玄殇圣女？”甄珠的呼吸顿住。画中的女子，眉眼竟和她有几分相似。
“是，”张爷爷点头，喝了口热茶，“三百年前的玄殇圣女，据说她能引动星力，守护了整个族群。可惜啊，后来为了镇压断魂崖的戾气，把自己的力量封进了定魂珠，没多久就……”他叹了口气，没再说下去。
沈眠也凑过来看画，指尖轻轻点在圣女的披风上：“这星辰图案，和甄珠穿来那天身上的外衫一模一样。”
甄珠一愣，随即想起——穿来那天，她身上确实穿着件印着星辰图案的外衫，是现代网购的便宜货，当时只当是巧合，此刻看来……
“张爷爷，”林萱忽然指着画卷角落的一个小身影，“这个是不是影阁的人？他穿的衣服，和上次抓的那些人很像。”
众人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画卷角落果然画着个穿黑袍的人，正躲在柱子后，眼神阴鸷地盯着圣女，袖口露出半块黑底银纹的令牌——和李头腰间的令牌一模一样！
“这……”张爷爷的脸色变了，“这画是我从一个老猎户手里收来的，他说这是三百年前流传下来的真迹，难道……影阁三百年前就和玄殇族有仇？”
甄珠的心沉了下去。如果影阁三百年前就存在，甚至与圣女为敌，那他们对定魂珠的觊觎，恐怕就不只是为了力量那么简单了。她想起黑袍人说的“灭门之仇”，难道……
“这画我们能借回去看看吗？”沈眠的声音很沉，“或许能找到些线索。”
张爷爷点头：“拿去吧，说不定对你们有用。”他看着窗外的竹林，忽然叹了口气，“雪化了，春天就快来了，可有些旧账，也该算了。”
回程的路上，没人说话，只有阿水还在兴奋地捡着石头，不知道大人们心里的波澜。甄珠把画卷小心翼翼地卷起来，放进背篓深处，指尖触到画纸的粗糙纹理，忽然觉得，这三个月来的平静，或许只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快到寨子时，林萱忽然指着前方：“你们看，那是不是玄风爷爷？”
众人抬头望去，只见玄风长老正站在寨门口，身边还跟着个陌生的中年男人，穿着玄殇族的服饰，手里提着个旧木箱，神情有些局促。
“是族里的人？”沈眠皱眉，“我从没见过他。”
走近了才看清，那男人约莫四十岁，脸上带着风霜的痕迹，看见他们，立刻上前一步，对着玄风长老行了个礼，又转向沈眠和甄珠，眼神复杂：“在下玄山，是……是旁系的人，今日特来求见长老。”
旁系的人？甄珠和沈眠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警惕。
“先进去再说。”玄风长老的脸色很沉，转身往祠堂走。
祠堂里，玄山把木箱放在桌上，打开时，里面竟是些泛黄的族谱和书信。“长老，”他的声音带着颤抖，“我是迁出玄殇山脉的旁系后裔，这次回来，是想告诉你们……影阁的真正目的。”
众人都屏住了呼吸。
“影阁的首领，是三百年前背叛玄殇的旁系长老的后代，”玄山的声音越来越低，“他们恨圣女当年封印了他们祖先的力量，所以一直想夺取定魂珠，不仅是为了力量，更是为了……复活他们的祖先，颠覆整个玄殇族。”
祠堂里静得能听见烛火跳动的声响。甄珠看着桌上的族谱，忽然明白为什么影阁对她这个“直系后裔”如此忌惮——他们怕她像圣女一样，拥有引动星力的力量。
“那支投靠影阁的旁系……”沈眠的声音有些发紧。
“是被胁迫的，”玄山摇头，“我父亲就是其中之一，他临终前让我带着这些信物回来，告诉你们影阁的阴谋，还说……当年分裂并非理念不合，而是因为那旁系长老想抢夺定魂珠，被圣女阻止了。”
玄风长老拿起一封书信，手抖得厉害。信上的字迹已经模糊，但“守护定魂珠”“勿信旁系”几个字依然清晰。他看完，长长地叹了口气：“三百年了，终于真相大白了。”
阿水抱着启明珠，似懂非懂地看着大人们，忽然说：“甄珠姐姐和画里的圣女一样厉害，肯定能打败坏人。”
众人都被他逗笑了，祠堂里的凝重气氛散去了些。
“玄山，”沈眠看着他，眼神郑重，“你愿意留下吗？和我们一起对抗影阁。”
玄山愣了一下，随即重重地点头，眼眶红了：“求之不得。我父亲说了，能为玄殇族效力，是他这辈子最大的心愿。”
暮色降临时，林萱做了满满一桌菜，算是为玄山接风。阿水坐在玄山身边，叽叽喳喳地讲着断魂崖的趣事，玄山听得认真，时不时给阿水夹块肉，眼里的温柔像融化的春水。
甄珠看着这一幕，忽然觉得，不管过去有多少恩怨，此刻围坐在一桌的，都是家人。她看向沈眠，对方正低头给她剥着碗里的虾，耳后的同心记在烛火中若隐若现，红得像颗熟透的山楂。
“想什么呢？”沈眠抬头，撞进她眼里，嘴角带着笑意。
“没什么，”甄珠夹了块鱼给她，“就是觉得，今天的鱼很好吃。”
沈眠笑了，眼里的光比烛火还要亮。
窗外的雪彻底化了，溪水潺潺流淌，带着融雪的清冽，奔向远方。祠堂里的笑声漫出来，混着饭菜的香气，在初春的夜里酿成了一杯温热的酒——或许前路还有风雨，或许影阁的阴谋还未完全揭开，但只要身边有这些人，有这份暖意，就足以抵挡所有寒冬。
雪融之时，不仅是春天的开始，也是人心渐明的序章。
(第一百三十四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