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脂灯的火光在药罐的锡皮上跳着细碎的金点,林静姝往陶罐里添了把晒干的解毒藤,枯瘦的指节擦过罐口时,蹭下些深褐色的药渍。
“那年天启二十七年的雪,比今年早了整整一月。”
她忽然开口,声音被洞外的风声揉得发柔,指尖在药罐沿轻轻摩挲,指甲缝里还嵌着未洗去的矿灰。
萧月落正帮苏月整理散落的瓷瓶,闻言动作一顿,红衣下摆扫过石地上的药渣:
“东厂围府那日,你就在林府?”
“我是前一日回的都城。”
林静姝将烧得发红的炭块拨到罐底,火光映得她眼角细纹愈发清晰。
“嫂嫂炖了我最爱的冰糖炖梨,说星回刚学会喊‘姑姑’,可惜我没能见着。”
她忽然笑了笑,指尖按在胸口。
“第二日天未亮,就听见前院刀剑响,嫂嫂拽着我往枯井旁的密道跑,怀里还抱着熟睡的星回。”
林星回正把玩着半块玉佩,闻言猛地抬头,道袍下摆扫得石桌咯吱响:
“无量你个天尊!原来道爷小时候还见过姑姑?怎么一点印象没有?”
“那时你才三岁,睡得多沉。”
林静姝眼神软下来,伸手想去碰他的发顶,又想起什么似的收回手。
“密道里阴冷得很,嫂嫂把你裹在她的狐裘里,再三叮嘱我‘带着星回走,找金沙帮关天帝’。可刚出密道,就撞见东厂的缇骑。”
她的声音陡然压低,指尖无意识攥紧了衣角:
“为首的是魏忠贤的干儿子魏豹,手里那柄鬼头刀上还滴着玄甲军的血。嫂嫂突然把我推到断墙后,自己提着剑冲了上去。”
“她本是羲和谷的弟子,剑法比我哥还利落,可那天她要护着密道入口,根本没法脱身。”
苏月正用银匕挑拣草药,闻言手一抖,匕尖戳在解毒藤上:
“关夫人她......”
“嫂嫂引着缇骑往相反方向跑,我听见她喊‘林家儿郎皆忠骨,岂容阉贼辱门庭’。”
林静姝喉结滚动,从怀中摸出块绣着兰草的手帕,边角已经磨得发白。
“这是她塞给我的,说若遇危难,持此可去药王谷求助。”
“后来我才知道,她那天是故意引开敌人,好让清虚道长和了尘大师有机会接走星回。”
叶凌霄按在星河长明剑上的手骤然收紧,剑鞘发出嗡鸣:
“曹瑾仁这狗贼,竟连妇孺都不放过!”
“他要的是林家满门抄斩。”
林静姝冷笑一声,往火堆里添了根枯枝。
“我躲在断墙后,看见嫂嫂被魏豹的腐骨爪抓伤肩膀,血顺着衣袖滴在雪地里,像开了串红梅。”
“就在那时,菩提禅院的了尘大师突然出现,念珠掷出去伤了魏豹的手腕,才给了嫂嫂脱身的机会。”
“可我没想到,那竟是最后一面。”
洞外忽然传来几声鸟叫,萧月落警觉地瞥向洞口,见是只灰雀便松了口气,转头追问:
“后来你怎么逃出来的?”
“了尘大师引开追兵后,我按着嫂嫂的话往城南跑,半路撞见玄甲军的老兵赵伯。”
林静姝眼神飘向洞顶,似在回忆当年的路径。
“他把我藏在运煤的马车里,一路送出都城。”
“可刚到云州边界,就遇到摩罗教的人拦路。”
“那时我才知道,曹瑾仁早就和他们勾结了。”
“摩罗教?”
林星回凑过来,醉仙葫芦在腰间晃悠。
“道爷听说这群妖人专练蛊毒,难道姑姑那时候就撞见他们搞鬼?”
“何止撞见。”
林静姝起身走到洞壁前,借着灯光指着一处刻痕。
“他们在查探矿脉,说要找‘养蛊的好地方’。赵伯为了护我,被他们的毒针射中,没撑到药王谷就去了。”
她指尖划过刻痕里的 “摩罗” 二字,指节泛白。
“我抱着赵伯的尸体在山林里躲了三天,干粮吃完了就啃野果,直到清虚道长送来护心丹,说嫂嫂托他传话,让我务必查清曹瑾仁的阴谋。”
苏月忽然想起什么,从药箱里取出个瓷瓶:
“这是我师父留下的护心丹,说三十年前曾受人所托,救过一位林姓女子。”
林静姝接过瓷瓶,拔开塞子闻了闻,眼眶忽然红了:
“就是这个味道!”
“当年道长说,这丹药能解百蛊,还说星回练的内丹功与落月剑相契,将来可御摩罗教的邪术。”
她看向林星回,目光落在他怀中的落月剑上。
“这剑是嫂嫂的陪嫁,剑穗上的银线是关家特制的,里面藏着羲和谷的地图。”
“难怪了尘大师说剑穗有玄机!”
林星回一拍大腿,差点碰倒药罐。
“无量你个天尊!道爷戴了这剑穗十几年,竟不知里面藏着地图!”
萧月落白了他一眼,伸手拨正他歪掉的道冠:
“笨死了,当年你才几岁,就算知道也看不懂。”
她转向林静姝,语气郑重。
“天机阁查到,云州的水源确实有问题,流民中爆发的怪病,症状与蛊毒发作一模一样。”
“是碧鳞蛊。”
林静姝肯定地说,从石柜里取出个琉璃瓶,里面装着些碧色虫豸的残躯。
“这是从矿洞深处找到的,摩罗教把蛊虫磨成粉,混在矿脉的水源里。”
“喝了这水的人,先是皮肤发绿,后来会变得力大无穷却神智不清,正好当他们的矿工。”
苏月凑近细看,眉头紧锁:
“这蛊虫需以活人精血喂养,曹瑾仁为了走私盐铁,竟用百姓做祭品?”
“他要的可不止盐铁。”
林静姝压低声音。
“我潜入矿洞时,撞见曹瑾仁的亲信与南蛮使者见面,说要用矿里的陨铁换南蛮的战马。”
“那些被蛊毒控制的矿工,日夜不休地挖矿,累死了就直接扔进矿洞深处,当作下一批蛊虫的养料。”
“畜生!”
叶凌霄猛地起身,星河长明剑自动出鞘半寸,荧光照亮了他涨红的脸。
“我这就去矿洞杀了那些妖人!”
“不可冲动。”
林静姝按住他的胳膊。
“矿洞周围布满了摩罗教的眼线,且里面机关重重。”
“我试过潜入三次,两次都差点被蛊毒困住,若不是有这解毒藤,早就成了蛊虫的点心。”
她看向林星回,眼神恳切。
“星回,你练的内丹功能御蛊毒,落月剑又能破邪祟,或许只有你能进入矿洞最深处,找到曹瑾仁走私的账本。”
林星回挺直腰杆,三清戟在身侧立得笔直:
“姑姑放心!”
“道爷别的不行,闯险地找证据最在行了!”
“只是那矿洞机关多,咱们得好好谋划......”
话没说完,苏月突然递来碗刚熬好的药汁,褐色的药汤上飘着片花瓣:
“先把药喝了,你体内的碧鳞蛊还没除尽。”
林星回盯着药碗皱起脸,鼻尖皱成一团:
“无量你个天尊!这药闻着比道观后院的苦胆还难喝......”
“喝了才有力气查案。”
萧月落伸手捏住他的下巴,作势要灌。
“不然下次被蛊毒折腾,道爷可别哭着喊姑姑救命。”
“谁说的!道爷从不哭!”
林星回梗着脖子反驳,却还是接过药碗一饮而尽,苦得他龇牙咧嘴。
“苏姑娘下次能不能多放些蜜饯?”
苏月笑着递过块桂花糕:
“等查清毒源,我给你做一匣子。”
林静姝看着几人打闹,嘴角露出久违的笑容,伸手摸了摸落月剑的剑穗,指尖抚过银线上的星纹:
“嫂嫂当年说,这剑穗不仅藏着地图,还能认亲。”
“关家血脉的人触碰它,银线会亮起星图。”
“可惜我不是关家人,始终没能见它发光。”
林星回闻言,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剑穗,忽然想起什么:
“对了姑姑,我这剑穗在寒夜里会发光,剑格上还会浮现星图!”
“清虚师父说,这是与内丹功相呼应的缘故。”
“哦?”
林静姝眼中闪过惊喜。
“可否让我看看?”
林星回刚要解下剑穗,洞外突然传来几声轻微的响动,萧月落瞬间掣出流云剑,红衣如影般闪至洞口:
“谁在外面?”
片刻后,一只青蛇顺着藤蔓爬进来,吐着信子缠上林静姝的手腕。
她松了口气,笑道:
“是我的哨蛇,看来外面安全了。”
她转向林星回,眼神里满是期待。
“明日清晨,咱们去矿洞外围探查。”
“或许到了那里,这剑穗的玄机,就能全解开了。”
松脂灯渐渐燃尽,余下的火星在灰烬里闪烁。
林星回摩挲着怀中的月纹玉坠,与林静姝的半块玉佩贴合处,正隐隐透着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