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护车的鸣笛声越来越远,直到声音消失。
喻辞看着墙角的保温桶,她蹲下去捡了,保温桶上一股焦糊味,细闻桶里还有一点绿豆汤的甜香。
喻辞盯着保温桶,突然想起昨晚回家时,李老头坐在院里的竹椅上,手里拿着她的错题本,慢悠悠地跟说:“明天中午下课了早点回家,中午我给你送绿豆汤,记得午觉前要练一篇字。”
那慢悠悠的声音好像还在耳边,自己是怎么回答的呢?怎么记不起来了,只记得自己那带着点不耐烦的声音,是那么的清晰。
748在她脑子里悄无声息猫着不敢有任何动静。监测屏上,李老头的生命曲线已经彻底拉成了一条直线。
它看着喻辞动作时顺着手掌留下的鲜血,突然觉得,宿主好像有什么东西,也一起碎在火里了。
火彻底扑灭的时候,已经到了工厂的下班时间。
巷子里聚着不少人,有叹着气说命运无常,有人看着自家烧黑的窗沿抹泪。
张奶奶抱着小宝坐在台阶上不时抹两把眼泪。
张奶奶想跟喻辞说话,被旁边的人劝住了。那姑娘脸上没泪,面无表情,眼神空洞,任谁一看都知道这姑娘不对劲。
喻辞蹲在张奶奶家那堆焦木前,手里捏着块没烧透的木头。
她用木头在地上刻着,一笔一划写“李”字,横平竖直,像李老头教她时那样。写了很多很多遍,木炭断了,她就换块,继续写。
黄毛劝她先去医院看看李爷,喻辞头都没抬,手上不停。
她心里明白,伤成这样别说现在还是在90年代初,即便是2025年能救活的可能基本没有。
748不敢吭声,对于生死,宿主似乎有种本能的直觉。
黄毛蹲在旁边,手里攥着块没吃完的肉干。那是昨天李老头给的,说“多吃点肉,干活有力气”。
黄毛咬着牙,眼泪却止不住的一滴滴落在肉干上,却不敢哭出声,怕刺激到喻辞。
喻辞没抬头,指着地上的字:“这个字,他教了我四遍。”声音平稳,冷静得像结了冰的河。
748看着自己的显示屏忽然出现的几行血红大字。“警告!宿主异常情绪波动!新主导变量系统无法识别!逻辑链断裂!行为模式偏离常规!危险等级未知!所属系统需立刻介入干预!”
748盯着那几行血红的警告,彻底麻了爪。
它当然知道宿主现在的状态不对劲,可屏幕上的“立刻介入干预”,它却半点办法也想不出来,怎么干预?从哪儿介入?
主系统的所有案例里,从来没有过这样的宿主。那些激烈或者崩溃的情绪,总有章法可循。可自己眼前这个,看起平静得很,明知底下藏着汹涌的情绪,可它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更让它发怵的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面对这样的宿主,它心里竟隐隐生出一丝发慌的惧怕。
“宿主,林家几口人现在都在屋里哭,你要去~。”748颤着声开口,想试着跟喻辞搭话。
喻辞抬手按了按太阳穴。748的声音戛然而止,过了会儿,才怯生生地补了句:“……你在发抖。”
她确实在抖,指尖的木炭在地上划出歪歪扭扭的线。但她自己没觉出来。
“李爷他……”黄毛想说什么,刚开个头就被喻辞打断了。
“他昨天说,我那道应用题步骤不对。”她的声音很平,像在说今天的天气。
“他说,红笔就在铁皮盒里,要把我错的地方圈出来。”
话音刚落,巷口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
花胳膊带着几个兄弟最先冲进来,每个人都跑的满脸通红,汗水跟着动作滴在地上。
花胳膊看见喻辞就红了眼:“老大!李爷呢?李老师在哪儿?是送医院去了吗?”
跟着跑来的人越来越多,有收废品时认识的街坊,甚至有之前跟着疯狗的半大小子,个个脸上都带着急惶。
“老大,李爷怎么样了?”
“我刚从医院过来,没见着人啊!”
“是不是送别的地方了?我们去找!”
这群小伙子谁没吃过李老头亲手做的饭菜?谁没被他说故事一样的教育过?
隐隐的哭腔在人群里蔓延开来,众人都感觉到一丝丝不祥。
有人扒着烧塌的门框往里望,有人拉着瘦猴追问细节。
黄毛被围在中间,嘴唇哆嗦着,半天挤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最后只是把头埋得很低:“人抬出来的时候,就只有出气的了……”
“哇”的一声,不知是谁先哭出声,紧接着,哭嚎像潮水一样漫开来。
花胳膊蹲在地上,用拳头砸着自己的大腿,眼泪混着鼻涕糊了一脸。
几个年纪小的抱着彼此,哭得直抽噎。连四十多岁的刀疤脸那伙人,也背过身去,肩膀抖得厉害。
“哭什么哭。”
喻辞的声音突然响起,不高,却像块冰锥扎进人堆里。
哭声从大声哭嚎变成抽噎,所有人都抬头看她。她还蹲在那堆灰前,手里不知什么时候多了本粘在一起的练习册,正一页页往下撕烧焦的纸。
“当天的事都做完了?”她抬眼扫过众人,两眼血红,眼神狠厉,“废品站的货清点完了?摊位的管理费收齐了?院子里的铁丝捆好了?”
没人说话,只有抽泣声还在喉咙里打转。
“回去。”喻辞把撕下来的纸页叠好,塞进兜里,“该做事的做事,该回院子的回院子。天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