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队砖厂那边,又多了两间砖瓦房。
李世英的办公室仍旧在原先的两间土屋那里,今年入春之后,他和张全义商量了一下,又带着社员们盖了两间新房。
因为按照去年的情况,春秋两季是砖厂最忙碌的时候,砖厂接到订单时,就得留人在厂里守着,所以需要一间大通铺睡觉,一间当作厨房。
这天下午,李世英正在厂里安排工作,出屋子巡视了一圈,就感觉到有点儿不对劲儿,原本晴朗的天,突然变得阴沉了起来,风也刮了起来。
他连忙招呼几个干活的社员:“看样子要下暴雨,赶紧收拾了回家!”又去找到两个守夜的社员,嘱咐了一番,便连忙带着人往家里赶。
刚穿过国道上了土路,风就更大了,席卷着尘土、杂草扑面而来,西面的天空变得更加阴沉,云层越来越厚,被大风吹着向东面压了过来。
李世英被风吹得快要睁不开眼,勉强看去时,透过土路西侧的杨树林,看到云层厚得仿佛是一块吸满了墨水的海绵,向东推进过程中,云层也越来越低,半个天空都变得暗淡了。
“我的娘咧!”王威骑着马跟在李世英身后,被这一幕给震惊到了,因为他看到那云层陡然向下伸出了一大团,就像是半空中出现了一条巨大的手臂,带着逼人的气势冲了过来。
“快走!”李世英大声嚷嚷着,然后吃了一嘴的灰尘。
风更大了,七八匹马刚冲过一段路,就听见“咔嚓”一声,李世英回头看去,就看见一棵杨树巨大的树枝硬生生地被折断了,落在土路上不断地翻滚,扬起了更大的烟尘,然后瞬间就被狂风吹散。
刚奔上东西向的土路,云层便压了过来,大雨泼洒而至,一群人瞬间就被淋了个浑身湿透,雨点砸在李世英的后背上,压得他直不起身子,只能低伏在马背上。
等冲到家门口时,李世英已经被冻得浑身哆嗦了起来,他艰难地跳下马,费力地拉开院门,刚将马儿牵到马棚下,就听见叶娟在屋门口喊。
但风声雨声实在太大,李世英看不清,只是摆了摆手,将缰绳拴好,抱了一捆干草,便急忙忙地向屋门口冲去,半路上差点儿把打着伞来迎接的叶娟给撞倒。
“快进屋!”李世英拉着叶娟往屋里冲,站在门口先把衬衣脱了,使劲儿拧出一大泼水,接过叶娟递来的毛巾,把头发擦干,哆嗦地说:“这雨真大!”
等到他把湿衣服都脱了、换上干衣服、裹着毛毯躺在躺椅上,叶娟也冲了热奶茶端了过来,李世英揉揉脸,不住地摇头:“头一回见着这么大的雨,来得还突然!”
“我把炉子生起来,你上床盖着被子,别着凉了!”
李世英摆摆手:“喝口热茶就暖和了,没事。”他坐起身来,抱着叶娟:“行了,别去忙了,听听雨声也挺好。”
他就这么抱着叶娟、将毛毯盖在两人身上,静静地听着外面的狂风、雷鸣、闪电和暴雨声。
乌云已经彻底压到了头顶,于是外面变得黑乎乎的,李世英伸手拉灯绳,电灯泡没亮,他轻轻摇摇头,猜测估计哪里的电线杆被大风给掀飞了、或者电线被吹断了。
接连七八个大炸雷,接着就是连续数道闪电,屋外恍如黑夜,便被闪电瞬间照得通明,叶娟被吓了一跳,又把脑袋往李世英的脖子旁边拱了拱。
李世英轻轻拍着叶娟的肩膀,别说叶娟害怕了,他心里也担心,自己的土屋屋顶会不会被大风给掀飞了去。
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雨来得快,去得也挺快,大约持续了不到一个小时,然后云层被吹远,大雨停了,天又亮了,甚至太阳又在落山前向大地投射来了最后的光芒。
“看,是彩虹!”李世英出门察看,便惊喜地大喊,拉着叶娟站在屋门口向南天山方向看去,天边果然有一道巨大的彩虹。
天空被大雨洗得干干净净,这一道彩虹就弯在天边,一头看不到边,另外一头似乎投在了南天山的山脚下,两个人都被这美景看得痴了。
“晚上没电,我得赶紧做饭。”大雨过后,叶娟的勇气又回来了,她笑着挣开了李世英环着自己腰的手。
“好咧,我去看看鸡圈!”李世英换上胶鞋,在院子里走了一趟,菜地被砸得七零八落,家里养的鸡、猪、羊都没事,李世英又看了一圈屋顶,这才松了一口气。
这一场大雨过后,天放晴了才两天,一大队又迎来了一场大冰雹,把猪圈里两头猪砸得乱叫唤,院子里的菜地彻底遭了殃,李世英没空关心今年冬天还能不能吃上青菜,他的心情变得非常糟糕。
早上起床撕日历,他看到日期时,竟有几分恍惚,坐在椅子上缓了好半天。
一九七六年对于华夏大地而言,是多灾多难的,唐山大地震才过去一个来月,人民却又将收到一个令人无法接受的噩耗。
悬在东方大地之上的那一轮红日,就在几天后彻底暗淡了!
那红日的光芒曾经如此热烈,唤醒了数万万计衰老、麻木的人们,给这个古老的东方民族重新注入了年轻的活力,完成了一次彻底的翻天覆地式的改造。
当红日照耀大地时,宵小之辈只敢躲藏在阴影里苟延残喘,甚至哀嚎都不敢放声,护佑着这天底下最善良、最淳朴、最伟大的一群人民,将温暖无私地撒向人间每一个角落。
然而时间是无情的,红日终究要落山,在月亮升起之前,黑暗便狞笑着再一次反扑向了人间。
整个九月,一大队的社员们是哀伤的、是痛哭的、是无法接受现实的,人们仿佛被抽空了精气神,就连空气都变得麻木与冰冷了起来。
李世英站在院子里,这些天他和叶娟一样,都养成了一个小习惯,每天早起,站在院子里等待东方升起的太阳;然后在傍晚时分,依依不舍地看着太阳落到山那边。
生活终究还要继续,人们总要学着适应红日不再的日子。叶娟看到李世英望着落日的方向,放下了给鸡准备的食盆,抱着李世英的胳膊,站在了他的身旁。
落日将他们的身影拉得很长,在将最后的温和的阳光撒向人间后,那一轮隐隐约约的太阳,终究还是落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