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讯室的灯光在凌晨五点半的天光里显得有些晃眼。
陆昭推开门时，金属门发出的吱呀声惊得赵启明猛地抬头——这个被关押了三天的男人浓浓的黑眼圈，手腕上的铐链随着动作撞在铁桌上，发出哗啦的声响。
“赵先生。”陆昭将文件夹放在他对面，封面上“明远基金会内部档案”的烫金字体在灯光下泛着暗黄，像块烧融的金箔。
他注意到赵启明的瞳孔在接触到那行字时骤然收缩，喉结动了动，“我们找到了所有证据。”
赵启明的手指抠住桌沿，指节泛白：“什...什么证据？”
“治疗记录。”陆昭翻开文件夹，露出第一页——实际上是张空白纸，却被他用指节压得簌簌响，“你去年三月在明远医疗心理诊疗中心的就诊记录，每月一次的药物注射，还有‘h先生’亲自批注的‘记忆强化方案’。”他顿了顿，目光如刀划过对方颤抖的睫毛，“包括他的真实身份。”
赵启明突然笑了，笑声像生锈的齿轮：“你们骗我...h先生说过，没人能查到他。”但他的尾音在发颤，右手无意识地摸向颈后——那是被植入记忆时注射的位置，陆昭在监控里看过他这个动作二十三次。
“叮——”
王警官的手机在此时响起。
他接起电话的瞬间，脸就沉了下来：“什么？明远大厦八楼在烧资料？”他拍着桌子站起来，椅子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声响，“法医组已经到了？让他们用灭火器先控制！”他转向陆昭，额角青筋直跳，“上面催着结案，说赵启明有精神病司法鉴定，再拖下去就要放人！”
“放人？”陆昭故意提高声音，目光却始终锁着赵启明，“放了他，h先生会怎么处理？”
“不能放！”赵启明突然吼起来，手铐撞得桌子哐当响，“他会杀了我！上个月老周说要退出，第二天就被沉进护城河！”他的呼吸急促起来，喉间发出呜咽，“我没疯，我记得...记得他让我去公园抛尸时，身上喷了三种香水掩盖尸臭，记得他给我打针时，左手小指有块烫伤的疤——”
陆昭拉过椅子坐下，身体前倾，声音放得又轻又稳：“你已经背叛了他，赵先生。现在能救你的，只有你自己。”
赵启明的眼泪大颗大颗落在桌面上，混着不知是恐惧还是解脱的抽泣：“三年前我在工地摔断腿，是明远基金会的人找到我...说给我治伤，给我钱，只要听h先生的话。他们给我打针，说那是‘重生药’，能忘记以前的苦日子。可最近...最近我总梦见护城河的水往喉咙里灌，梦见老周的脸泡得发白，他说‘是h先生，是h先生’——”
“具体时间。”王警官突然插话，掏出笔记本快速记录，“第一次注射时间？h先生的特征？”
“二零年十月！”赵启明抓着自己的头发，“每月十五号，在明远医院后巷的仓库。h先生总穿深灰色西装，左手小指有块硬币大的疤，是被酒精炉烫的！他说...他说当年杀警察的时候，那警察的血溅在他白大褂上，怎么洗都洗不干净——”
“够了。”陆昭按住他发抖的手背，“这些够了。”
王警官的笔在纸上划得飞快，突然抬头：“手机！赵启明的手机呢？”
“在物证科。”陆昭看了眼墙上的挂钟，五点五十分，“里面应该有和h先生的联系记录，被格式化过，但——”
“我这就让人去恢复数据。”王警官猛地起身，椅子翻倒在地也顾不上扶，“小刘！小刘！”他冲门外喊了一嗓子，又转身对陆昭点头，“你盯着他，我去办手续。”
赵启明还在抽泣，可陆昭知道，他眼里的恐惧已经变成了某种近乎解脱的空洞。
窗外的天光渐亮，照在文件夹封面上，“明远基金会”几个字突然刺得人眼睛发疼。
陆昭摸出手机，给法医朋友发了条消息：“准备好对比报告，h先生的烫伤疤，该见见光了。”
审讯室的门被王警官撞开时，他正把伪造的档案重新收好。
王警官额头上挂着汗，举着手机晃了晃：“物证科说半小时内到，技术组带着恢复设备。”他瞥了眼还在发抖的赵启明，压低声音，“你说的对，这疯子的记忆裂痕，刚好能撕开韩明远的画皮。”
陆昭没说话，目光落在赵启明颈后的针孔上——那些被药物掩盖的真相，终于要随着晨光，从这个崩溃的男人嘴里，一点一点，渗进阳光照得到的地方。
技术科的门被王警官撞开时，键盘敲击声猛地顿住。
三个技术员同时抬头，屏幕蓝光照在他们镜片上。
“赵启明的手机。”王警官把证物袋拍在操作台上，塑料封袋里的黑色手机还带着审讯室的冷意，“半小时前格式化的，给我把能恢复的全扒出来。”他指节叩着桌面，“尤其是最近三个月的，重点找视频和语音。”
最年轻的技术员小周搓了搓手，指尖在触控板上翻飞：“王队您别急，这手机用的是明远集团定制系统，有隐藏分区——”
“隐藏分区？”陆昭突然靠前，目光扫过屏幕上跳动的代码，“韩明远的基金会给员工配的设备都有双系统，一层给外人看，一层存私货。”他想起赵启明提到的“记忆强化方案”，喉结动了动，“重点查医疗记录关联的时间节点，2020年10月之后的。”
小周的手指顿了顿，屏幕上突然跳出个锁状图标：“找到了，需要密码。”
“赵启明的生日。”陆昭几乎是脱口而出，“他交代过，第一次注射是2020年10月15号，那天是他女儿生日——他说过‘想给闺女攒学费’。”
密码框里跳出“1015”，锁状图标咔嗒裂开。
最先跳出来的不是文字，是段模糊的视频。
画面泛着绿点，像是用针孔摄像头偷拍的：狭窄的仓库里，赵启明蹲在墙角，脖子上的针孔还渗着血。
镜头外传来男人的声音，低哑却清晰，像砂纸磨过金属：“记住，你是最忠诚的猎犬。”
画面里的赵启明抬起头，眼神空洞如木偶：“最忠诚的猎犬。”
“很好。”男人走进镜头，深灰色西装裹着挺拔的背，左手小指上的硬币状疤痕在冷光下泛着白——正是赵启明描述的“酒精炉烫伤”。
他俯身捏住赵启明的下巴，“下次抛尸时，记得在右脚踝系上红绳。”
“是。”赵启明机械重复。
“咔。”小周的鼠标重重砸在桌上，“韩明远！”
王警官的呼吸突然粗重，指节捏得发白：“这孙子终于露尾巴了。”他掏出手机狂按号码，“老陈！立刻申请搜查令，明远医疗后巷仓库、基金会总部——”
陆昭没说话。
他盯着视频里韩明远的侧脸，喉结动了动。
10年前父亲牺牲那晚，他蹲在警局走廊听见老警察们低声说：“凶手穿白大褂，左手有烫伤疤...”原来当年那个躲在实习医生堆里的年轻人，如今成了慈善家。
“陆昭？”王警官推他肩膀，“发什么呆？”
“没事。”陆昭扯了扯领带，后颈渗出的薄汗，“去申请对韩明远的限制令，越快越好。”他摸出自己的手机，屏幕亮起时，显示着凌晨6点17分——距离赵启明崩溃，刚过去28分钟。
审讯室的门在身后关上时，陆昭听见赵启明突然笑了。
那笑声像泡在水里的哨子，闷闷的：“h先生说...说警察都是瞎子...”
“他错了。”陆昭没回头，声音撞在金属门板上，“这次，我们看得见。”
警队大楼外的晨雾还没有散透，路灯和晨光在雾里搅成混沌的黄。
陆昭站在台阶上，掏出烟又掐了，手指在手机通讯录里停在“林志远”三个字上。
这是他父亲当年的老同事，现在管着经侦支队，查韩明远的资金链，非他不可。
“喂？”电话刚接通，林志远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
“林叔。”陆昭望着远处明远大厦的玻璃幕墙，晨光在上面割出锋利的棱，“查韩明远，越快越好。重点查明远基金会的医疗项目拨款、后巷仓库的租赁记录，还有...”他顿了顿，“2013年11月23号前后，他的行踪。”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林志远突然倒抽口冷气：“小昭，你是说...”
“是。”陆昭望着自己发抖的手指，10年前那个雨夜突然涌进眼眶——父亲穿警服的背影消失在楼道里，母亲抱着他说“爸爸去抓坏人”，结果等来的是盖着白布的尸体。
他吸了吸鼻子，“10年了，该结案了。”
“我现在就调档案。”林志远的声音突然清晰，显然已经坐起身，“需要经侦配合的地方，你尽管说。”
挂断电话时，陆昭的手机震了震。
是法医发来的消息：“烫伤疤对比报告已出，与韩明远2009年烧伤科就诊记录吻合。”他盯着屏幕上的pdF附件，突然想起赵启明说的“警察的血溅在白大褂上”——当年父亲追的那个实习医生，果然是韩明远。
城市另一端，明远集团顶楼的落地窗外，晨雾正被风撕开。
韩明远捏着水晶杯，冰块在威士忌里发出细碎的响。
他面前的红木桌上，摊着份刚打印的审讯室监控截图——陆昭俯身按住赵启明手背的画面，被红笔圈了又圈。
“赵启明招了。”韩秘书站在阴影里，递上张纸条，“技术组正在恢复他的手机数据。”
韩明远的拇指摩挲着杯壁，目光停在截图里陆昭的眼睛上。
那双眼和陆振华太像了，清凌凌的，像能看穿人心。
他笑了笑，把纸条揉成团扔进壁炉，火星“噼啪”窜起：“急什么？”
“需要启动b计划吗？”
“不用。”韩明远饮尽威士忌，冰块撞在杯底，“他不是想查基金会？”他转身望向窗外鳞次栉比的楼群，“那就让他查。”他的声音轻得像叹息，“等他查到最深处...才有意思。”
陆昭回到公寓时，天已经大亮。
他站在飘窗边，望着明远大厦的玻璃幕墙在阳光下泛着冷光，手机突然震了震。
是条系统通知：“您提交的明远基金会志愿者申请已通过初审，请于三日后携带资料面试。”
他盯着屏幕上的“通过”二字，手指缓缓蜷起。
韩明远的“游戏”要开始了，那他就陪这位慈善家，玩场更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