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废弃疗养院的断墙,陆昭踩过满地碎玻璃。
他左手攥着从张越公寓搜出的金属钥匙,右手按在耳麦上,楚教授的声音带着电流杂音钻进耳蜗:“脑波监测显示,目标区域a波异常活跃,他在等你。”
钥匙插进锈死的铁门时,陆昭后颈的银坠子突然烫得灼人。
那是父亲遗物,十年前灵堂里母亲塞进他手心的,说这是父亲最后执行任务时贴身戴着的东西。
此刻金属贴着皮肤,像团烧红的炭,烫得他脊背发紧——和方才在张越公寓发现那本泛黄的《神经心理学导论》时,坠子发烫的感觉一模一样。
书的扉页上,“赵景川赠韩明远”的钢笔字还带着墨水渗开的痕迹。
铁门“吱呀”一声裂开缝隙,霉味混着铁锈味扑面而来。
陆昭摸出战术手电,光束扫过墙皮剥落的走廊,尽头转角处有昏黄的光漏出来。
他放轻脚步,耳麦里楚教授的呼吸声突然急促:“停!左侧第三块地砖,压力板——”
话音未落,陆昭的鞋尖已经碰到那块颜色略深的地砖。
他僵在原地,额角渗出冷汗。
记忆闪回父亲教他排爆时的话:“罪犯总爱给猎物留条路,越看似安全的地方,陷阱越毒。”光束下移,地砖边缘露出半根细铁丝,顺着铁丝找去,墙缝里嵌着个微型摄像头。
“他在看。”陆昭低喃。
“后退半步,脚尖点地。”楚教授的指令像根绷紧的弦,“我数到三,跳过去——一,二,三!”
陆昭猛地跃起,风声擦过耳畔。
落地时膝盖微屈卸力,再抬头,转角处的门虚掩着,门内传来老式留声机的杂音,是肖邦的《雨滴前奏曲》。
他摸了摸后颈的坠子,热度竟退了些,像父亲在说“别怕”。
推开门的瞬间,陆昭的瞳孔收缩。
褪色的皮质沙发上,坐着个穿深灰西装的老人。
白发梳得整整齐齐,金丝眼镜后的眼睛像两潭死水,却在看见陆昭时泛起涟漪:“陆医生,比我预计的早了十分钟。”他指节叩了叩脚边的老旧设备,屏幕闪着雪花,“你父亲当年也是这样,总爱提前。”
“赵景川。”陆昭咬出这个名字,喉结滚动。
张越公寓里那张1998年的医院合影突然浮现在眼前——穿白大褂的年轻医生站在院长身侧,胸牌上“韩明远”三个字被他用钢笔圈了又圈,而照片最边缘,戴金丝眼镜的男人正端着相机,镜头对准的方向,是解剖室里正在工作的沈清母亲。
赵景川笑了,抬手按动设备开关。
屏幕雪花骤散,陆昭的呼吸猛地一滞——画面里是暴雨夜的巷口,穿警服的男人背对着镜头,后心插着把刀。
血顺着警服浸透,在地上洇开暗红的花。
男人缓缓转身,是陆振华。
他张了张嘴,唇形分明是“昭昭”。
“这是韩明远的记忆。”赵景川的声音像浸了冰的丝绸,“当年他跪在你父亲尸体前哭了三个小时,求我帮他忘记。”屏幕切换,沈清母亲倒在解剖台上,手术刀掉在脚边,血染红了她的白大褂,“还有沈医生,她发现韩明远的手术记录有问题,要不是我……”
“够了!”陆昭攥紧拳头,指甲几乎掐进掌心。
耳麦里楚教授的声音急促:“稳住!他在刺激你的情绪,记忆反制需要绝对冷静!”他闭了闭眼,父亲教他的呼吸法在脑海里回响——吸气四秒,屏息四秒,呼气六秒。
再睁眼时,他的目光像淬了冰:“韩明远的记忆?还是你的?”
赵景川的手指在设备上顿住。
“t-7项目日志。”陆昭从口袋里掏出张皱巴巴的纸,是实验室被风掀起的那页,“1998年11月23日,实验体x出现记忆排斥反应。实验体x是谁?韩明远。而你,赵院长,”他向前一步,“是第一个成功将自己记忆植入他人脑内的疯子。”
设备屏幕突然剧烈闪烁。
赵景川的太阳穴突突跳动,镜片后的眼睛泛起红血丝:“你以为你能懂?当年那些人,他们说我是骗子,说记忆移植是伪科学!是明远……”
“是你操控他!”陆昭打断他,“你用t-7项目把自己的杀人记忆灌进他脑子里,让他以为是自己杀了我父亲,杀了沈阿姨!你躲在幕后当慈善家,让他当替罪羊!”
“住口!”赵景川猛地站起来,设备被他撞得发出尖锐的声音。
陆昭看见他后颈有块不自然的疤痕——和张越公寓里那本《神经心理学导论》里,t-7项目实验体的术后标记一模一样。
“现在,轮到我了。”陆昭深吸一口气,按照楚教授教的“记忆同步”技巧,让自己的呼吸频率与赵景川的心跳同频。
他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在耳膜上擂鼓,能看见赵景川喉结滚动的节奏,能闻见对方身上若有若无的来苏水味——和十年前父亲灵堂里,那个“好心来吊唁”的慈善家身上的味道,一模一样。
“你在干什么?”赵景川后退半步,撞在沙发扶手上。
“入侵。”陆昭的声音低得像耳语。
他闭着眼,意识沉入黑暗,眼前闪过碎片般的画面:穿白大褂的年轻赵景川在实验室里狂笑,注射器扎进韩明远后颈;暴雨夜的巷口,赵景川举着刀,手却在发抖,另一只手攥着韩明远的手腕,按在刀柄上;解剖室里,赵景川掐住沈清母亲的脖子,转头对镜头说:“实验体x情绪稳定,记忆植入成功。”
“不!”赵景川的尖叫刺穿陆昭的意识。
他猛地睁眼,正看见赵景川捂着脑袋倒在地上,设备屏幕迸出火星,“你怎么会……你父亲都没发现……”
“因为我是心理医生。”陆昭弯腰捡起地上的金属钥匙,钥匙齿纹和设备背面的锁孔严丝合缝,“而你,只是个沉迷于操控的老疯子。”他插入钥匙,顺时针转了三圈——这是楚教授教他的“记忆剥离”步骤。
设备发出刺耳的尖啸,屏幕里的记忆画面开始扭曲。
韩明远的脸和赵景川的脸重叠,陆振华的血变成黑色,沈清母亲的白大褂长出荆棘。
赵景川蜷缩成一团,指甲在地板上抓出刺耳的声响:“停下……停下!那些都是我的……我的!”
“不。”陆昭按住设备的关机键,“是韩明远的,是受害者的,是真相的。”
“轰——”
设备爆炸的巨响震得窗玻璃嗡嗡作响。
陆昭被气浪掀得撞在墙上,耳麦里楚教授的呼喊变成杂音。
他捂着发疼的耳朵抬头,看见赵景川瘫在沙发旁,双眼紧闭,额角渗着血。
实验室的挂钟在他脑海里敲响——凌晨三点,和十年前父亲出事的时间分秒不差。
后颈的银坠子突然凉了下来,像块普通的金属。
陆昭摸出手机,给沈清发了条消息:“找到源头了。”窗外传来警笛声,由远及近。
他蹲在赵景川身边,看着对方松弛的面容——这个操控了十年的男人,此刻像个普通的老人。
“你输了。”陆昭轻声说。
赵景川的眼皮动了动,喉咙里发出含混的音节。
陆昭凑近,勉强听清最后几个字:“记忆……还在……”
警笛声撞开疗养院的铁门时,陆昭的手机震动起来。
是楚教授发来的脑波图,赵景川的脑电波正在异常波动。
陆昭望着地上的设备残骸,突然想起张越公寓里那本《神经心理学导论》的最后一页,用红笔写着:“记忆会说谎,但痕迹不会。”
而此刻,赵景川的手指正缓缓蜷起,搭在设备碎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