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验室里,陆昭躺在脑波感应椅上,后颈贴着的电极片传来轻微的麻痒。
他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一下重过一下,——这是他第一次尝试用深层意识回溯技术,为的是从父亲残留的记忆碎片里,找出十年前11·23案被掩盖的真相。
放松,让记忆自然浮现。
假楚教授的声音像浸了温水的棉絮,从头顶的扩音器里漫下来。
陆昭闭眼前瞥见沈清站在观察窗前,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律师袍的袖口——那是她紧张时的习惯动作。
他忽然想起三天前在法医科,沈清举着装着芯片的证物袋说我们有证据了时,也是这样摩挲着袖口,只不过那时她的眼睛亮得像星星。
意识开始下沉。
最初是一片混沌的灰,像被揉皱的报纸在眼前展开。
陆昭听见纸张窸窣的声响,再睁眼时,泛黄的相纸正悬在他面前——照片里年轻的陆振华穿着警服,领口微敞,正和一个穿白大褂的男人在办公室争执。
男人背对着镜头,只看得见半张轮廓分明的下颌线,陆昭的呼吸陡然一滞——这张脸,和韩明远慈善晚会上的宣传照有七分相似。
他下意识伸手去碰照片,指尖却穿过影像,触到一片冷涩的空气。
场景突然转换。
老旧的刑警办公室里,墙皮脱落的墙角堆着半人高的卷宗,的通缉令被图钉钉在正中央,照片上的男人戴着鸭舌帽,只露出半张阴鸷的脸。
陆昭认出这是十年前警方公布的模拟画像,可此刻画像下方的日期被人用红笔圈了又圈——2013年11月23日,正是第一起11·23案发生的日子。
他正要凑近查看墙上密密麻麻的调查笔记,后颈的汗毛突然竖了起来。
你终于来了。
低沉的嗓音从背后的阴影里响出来。
陆昭转身时带起一阵风,吹得桌上的案卷哗啦啦翻页。
阴影中的身影缓缓走出,鸭舌帽檐压得很低,可那双眼睛——即使隔着十年光阴,陆昭也认得出,那是在监控里留下的。
你以为你在继承正义?男人的声音里裹着冰碴,你只是个失败者的延续。
他抬手指向墙上一张新贴的照片。
陆昭顺着看过去,血液瞬间冻成冰——那是他自己的证件照,下方用红笔写着嫌疑人:陆昭,字迹歪歪扭扭,像是用左手写的。
我父亲当年没查清的,你也不会。男人的手指划过照片边缘,知道为什么t-7的自毁程序指向陆振华专用存储吗?
因为你父亲早就怀疑你——
住口!陆昭的太阳穴突突直跳,他能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震得耳膜发疼。
十年前那个雨夜突然浮现在眼前:他缩在衣柜里,透过缝隙看见父亲倒在血泊中,警徽上的光一点一点暗下去。你在伪造记忆!他强迫自己盯着男人帽檐下的阴影,真正的不会用这种下三滥的心理战术。
话音未落,办公室的墙面开始扭曲。
通缉令上的照片长出尖牙,调查笔记的字迹像活过来的黑虫,顺着墙面爬向陆昭的脚踝。
他踉跄着后退,后腰撞在办公桌沿,疼得倒抽冷气——这不是普通的幻觉,是被精准设计的意识陷阱,连痛觉都被模拟得毫无破绽。
昭儿,真相不会自己浮出水面。
父亲的声音突然在耳边炸响。
陆昭猛地闭上眼睛,十年前那个暴雨夜的细节如潮水涌来:父亲蹲在他面前,沾着雨水的手掌抚过他发顶,如果有一天爸爸不在了,你要记住,每个谎言都会留下痕迹,就像碎玻璃,哪怕扫得再干净,也会扎进鞋底。
意识突然清明。
陆昭睁眼时,发现自己站在一面穿衣镜前。
镜面蒙着层薄雾,他伸手去擦,雾气散后,镜中映出的却不是他的脸——是的,带着冷笑的脸。
你逃不掉的。镜中人开口,声音和他的声带振动频率完全一致,这里是你的意识,你才是真正的——
陆昭猛地抬手砸向镜面。
脆响刺入耳膜,玻璃碎片像黑蝶般纷飞。
他看见一片泛黄的纸页从镜后飘落,伸手接住时,指尖触到粗粝的毛边——是张地图残片,边角被火烧过,只余下疗养院b区,地下室三层几个字。
陆昭!陆昭!
沈清的声音穿透意识的迷雾。
陆昭猛地睁开眼,发现自己正攥着拳,指节泛白,脑波感应椅的扶手被他捏出几道浅痕。
实验室的顶灯刺得他眯起眼,老赵的脸凑过来,老花镜滑到鼻尖:我的天,你脑波刚才像过山车!
小唐快看看数据——
等等。沈清的手覆在他手背,带着法医科特有的消毒水味,他手里有东西。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陆昭摊开的掌心。
那张地图残片正躺在他手心里,边缘还沾着细碎的玻璃渣(其实是意识世界的残留具象),疗养院b区,地下室三层几个字。
这不可能。小唐盯着监控屏幕,深层意识回溯时,受试者无法携带物理物品。
除非......
除非这个残片本身就是记忆的一部分。陆昭低头看着掌心,指腹轻轻划过疗养院三个字,十年前的记忆突然闪回——父亲牺牲前那晚,他听见父亲在电话里说:老沈,疗养院的档案有问题,地下室......
陆昭?沈清的声音里带着担忧。
他抬头,看见沈清正俯身盯着残片。
她的指尖悬在疗养院上方,没有触碰,像是怕惊醒什么沉睡的巨兽:疗养院......十年前就关闭了,现在是片废墟。
实验室突然安静下来。
电子仪器的嗡鸣、老赵调整眼镜的响动、小唐敲击键盘的声音,都像被按了静音键。
陆昭望着沈清微蹙的眉峰,突然想起三天前她举着芯片证物袋时说的话:我们有证据了。
而现在,他们有了新的线索。
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雨,雨点打在玻璃上,模糊了沈清的侧影。
陆昭握紧手心里的残片,能感觉到纸张的纹路透过皮肤,像根细针,一下一下扎着他的掌心——那是真相在叩门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