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降临。
公证处大楼在月光下投出歪斜的影子。
陆昭站在生锈的铁门前,风从断墙间穿行而过,卷起了尘埃与枯叶。
他没有回头,身后无人跟随——这是他主动选择的孤身赴约。
耳机里最后传来沈清的声音:“你不必现在就走进去。”他说:“但我必须。”
门轴发出刺耳的声音,他推门而入。
大厅内积尘厚厚的。
中央那张旧办公桌静静伫立,宛如祭坛。
泛黄的《刑法典》摊开在桌面,纸页边缘微微卷曲,像是被人反复翻阅过无数次。
杀人罪条文赫然在目,墨迹却不是印刷体——而是手写补注的一行小字:“当法律成为遮羞布,正义便只能藏于火中。”
陆昭的目光扫过四周,脚步未停。
他知道,自己正走在对方预设的剧本里。
可真正的猎手,从来不怕进入陷阱——只要能看清设局者的脸。
天花板传来细微摩擦声,紧接着,四角投影仪悄然启动。
昏暗中,影像浮现:档案室内部,灯光白的刺眼。
年轻的陆振华身穿警服,手里攥着一份文件,怒目圆睁地指着对面一人。
“你篡改尸检报告,就是为了包庇真凶!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是谁的人?‘红眼’可以渗透法院,但别想踩着尸体建立你们的秩序!”
镜头微微晃动,那人缓缓转身——赵建国,年轻、眼神阴沉,嘴角竟带着一丝冷笑。
“陆队,”他声音平静得诡异,“你太相信程序了。可程序……是由人写的。”
画面戛然而止。
机械合成音再度响起,从四面八方涌来,无法辨位:“陆医生,你现在明白了吗?你父亲不是死于意外。他是被规则杀死的。而今天,我们只是让这个系统,完成它本该完成的事——清除冗余,重建纯粹。”
陆昭静静站着,呼吸平稳,心跳监测仪的数据在远程屏幕上几乎成一条直线。
他在听,在记,在分析每一个音节背后的节奏与迟疑。
片刻后,他忽然轻笑了一声。
笑声不大,却像刀锋划破寂静,让整个空间的气流都为之一滞。
“你们以为放出这段视频就能吓住我?”他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穿透空旷大厅,“可你们漏了一个细节——那天父亲并不是一个人进去的。”
他的右手缓缓伸向耳后,手指触碰到微型录音器开关的瞬间,目光如炬,直视角落摄像头所在的方向。
“你们剪掉了三秒静音段。”他说,“而那三秒里,有人说了句话。”
空气仿佛骤然冻结。
远处监控车内,小林盯着实时传回的画面,手指飞快敲击键盘,额头渗出冷汗。
“昭哥……那个Ip又动了!不是本地访问,是远程操控现场设备……他们正在监听我们的一切反应!”
沈清站在她身旁,目光紧锁屏幕上的陆昭。
他站姿依旧从容,可她知道,那一刻,他已经将自己作为了诱饵。
而在废弃公证处深处,某处隐蔽通风管道后,一双眼睛死死盯着监视器。
操作台前的男人猛然按下通讯键:“目标已触发记忆回溯,是否启动心理瓦解程序?”
沉默两秒。
对讲机传出低沉回应:“等。我想听他还记得多少。”
陆昭站在原地,没有再说话。
他只是轻轻合上了那本《刑法典》,将它抱在胸前,仿佛捧着某种遗物。
灰尘在斜照进来的月光中漂浮,像无数未散的灵魂。
这只是对方精心布置的心理战开端——用父亲的形象、用过去的影像、用愧疚与愤怒作为武器,试图击溃他的理智。
但他更清楚,真正致命的,从来不是看得见的刀刃。
而是那些被所有人忽略的静默三秒。
和藏在其中的一句话。
陆昭的笑声在空旷的大厅里回荡,就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无声却汹涌的涟漪。
话音落下,他右手轻轻抬起,手指触碰耳后微型录音器的开关。
下一秒,一段沙哑、断续却异常清晰的老式磁带音频从隐藏扬声器中缓缓流出:
“……赵老师,这案子不能这么结,否则陆队不会罢休。”
声音微弱,夹杂着档案室门开合的吱呀声,背景还有纸张翻动的沙沙声。
但每一个字都像钉子,狠狠楔入这片被尘封十年的记忆废墟。
小林在监控车内猛然抬头,瞳孔一缩:“昭哥……这是陈默的录音!他当年是‘11·23案’的庭审书记员,车祸前一周才提交离职申请——这段资料从未归档,连法院内部系统都没有备份!”
沈清盯着屏幕,呼吸微微一滞。
她认得那个声音——母亲生前曾提起过这位坚持记录完整笔录的年轻书记员,后来死于一场离奇车祸。
官方定性为意外,但她母亲当时就说:“不该这么巧。”
而现在,这句短短的遗言,成了撕裂谎言的第一道裂缝。
大厅内,陆昭依旧站在原地,目光如刀锋般扫过四壁隐藏的摄像头。
“所以,你现在现身,不是为了威胁我,”他缓缓开口,语气笃定得如同宣判,“而是想确认我知道多少——对吧,‘继承者’?”
空气凝滞了一瞬。
然后,角落阴影中传来衣料摩擦的声音。
一道人影从通风管道后的暗门缓步走出。
黑色风衣裹身,帽檐压得很低,只露出线条冷硬的下颌。
他手中握着一枚U盘,表面刻着一只半睁的赤红眼睛——“红眼”徽记,在月光下泛着血一般的光泽。
“我是来接过使命的。”那人声音低沉,近乎呢喃,“韩明远教会我们如何摧毁腐朽,而你父亲……教会我们如何制造恐惧。”
陆昭轻轻摘下耳机,动作从容得仿佛只是结束一场寻常会话。
“那你一定想知道,”他淡淡道,“为什么我会把你引到这里。”
话音未落——
刺目的蓝红警灯骤然撕裂夜幕,呼啸声由远及近,封锁了整片废墟。
沉重的脚步声踏破寂静,王队长带着特警小队破门而入,枪口齐齐锁定黑衣男子。
几乎同时,小林敲下最后一个回车键。
预埋在公证处电力系统的病毒悄然激活,顺着U盘接入瞬间建立的反向连接,逆流而上——通信协议被破解,加密信道暴露,整个“红眼”新一代联络网络如剥茧般层层展开。
黑衣人猛地意识到什么,试图拔出U盘,却已太迟。
数据洪流正以他的设备为跳板,向警方服务器倾泻而出。
陆昭静静望着他被按倒在地,风衣撕裂,帽檐掀开,露出一张年轻却毫无表情的脸。
他没有挣扎,只是低声重复:“秩序需要牺牲……新的审判即将开始……”
“不。”陆昭俯身,将那本《刑法典》轻轻放在对方身旁,“真正的审判,早在十年前就开始了。而我父亲的名字,不该是你们的旗帜——它是审判你们的钟声。”
远处高楼之上,某间密闭监室的电视屏幕闪了一下,随即黑屏。
韩明远坐在铁床边缘,手机震动。一条短信浮现:
【继承者被捕】
他缓缓闭眼,摩挲着床沿刻痕——那是用指甲一点一点划出的数字:11.23。
片刻后,他低声呢喃:“这才刚开始。”
而在市局技术科的加密硬盘深处,一份从未登记的行程数据悄然解压完成。
打印纸缓缓滑出打印机,停在桌角。
凌晨三点,审讯室灯光未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