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城的晨雾还未散尽,就被药铺檐角的铜铃撞得支离破碎。孟小凡蹲在青石板上翻晒药材,指尖拂过带着晨露的甘草,清苦的药香便顺着指缝漫进鼻腔,混着巷口早点铺飘来的葱花香气,酿成了属于清晨的独特气息。
他腕间搭着块洗得发白的粗布帕子,时不时擦一下额角的薄汗。日光穿过雾霭落在他肩头,将那身打了两处补丁的短褐染得温暖。药铺门楣上 “济世堂” 三个字褪了色,却在晨光里透着几分温润,像秦伯常泡的老茶,淡而有韵。
“小凡,把那批新到的柴胡晾得匀些。” 里屋传来秦伯苍老却有力的声音,伴着研钵研磨药材的沙沙声。
“晓得了秦伯。” 孟小凡应着,起身搬过竹匾。动作间,胸口贴身藏着的半块军牌硌了一下,冰凉的触感让他指尖微顿。他下意识摸了摸衣襟,那是父亲留下的唯一念想 —— 退伍老兵孟大勇的军牌,边角磨得光滑,正面刻着的 “忠” 字却依旧深刻。
三年前父亲病逝,临终前攥着他的手只说了句 “莫欺负人,莫怕恶人”,便咽了气。后来秦伯收留了他,这药铺便成了他的家。秦伯是个古怪的老头,识得千般药材,却从不提及过往,只偶尔在酒后望着青云山的方向叹气,说些 “江湖路远,侠义难行” 的话。
“孟小子,忙着呢?” 苍老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孟小凡回头,见陈老汉拄着拐杖站在巷口,佝偻的脊背几乎弯成了虾米,右小腿缠着渗血的破布,走路一瘸一拐。他连忙放下竹匾迎上去:“陈爷爷,您这腿怎么了?”
“唉,还不是赵家那些恶仆。” 陈老汉往巷口望了望,压低声音,“昨儿我在自家菜地里摘菜,他们说地界过了赵家的线,不由分说就打……”
孟小凡扶他坐在门槛上,蹲下身轻轻解开破布。伤口深可见骨,边缘泛着乌青色,显然是被钝器所伤。他眉头皱起,转身从药柜里取了金疮药和干净布条,指尖蘸着药粉细细涂抹。“这伤得好好养,我再给您配副活血的药,每日煎服。”
“那怎么好意思……” 陈老汉局促地搓着手,“这药钱……”
“您别管钱的事。” 孟小凡包扎的动作很轻,语气却斩钉截铁,“秦伯常说,医者仁心,哪能见死不救。” 他手上不停,体内却莫名窜过一丝极淡的暖流,顺着指尖沁入陈老汉伤口,引得老人轻 “咦” 了一声。
“怎么了?” 孟小凡抬头。
“不碍事不碍事。” 陈老汉笑着摆手,“就是忽然觉得伤口不那么疼了。你这孩子,手真巧。”
孟小凡没多想,只当是药粉见效快。他送陈老汉到巷口,看着老人蹒跚的背影消失在雾中,转身时撞见柳莹儿提着食盒站在晨光里,乌发垂肩,蓝布衣裙上沾着点点桂花碎。
“小凡哥。” 她笑得眉眼弯弯,将食盒递过来,“我娘蒸了桂花糕,给你和秦伯带些。”
食盒打开的瞬间,甜香便盖过了药味。孟小凡接过,指尖触到她指尖的微凉,耳尖悄悄泛红。柳莹儿是隔壁的姑娘,比他小半岁,手巧心善,常来药铺帮忙择药,两人从小一起长大,默契得很。
“对了小凡哥,” 柳莹儿忽然压低声音,往赵家所在的东街方向瞥了瞥,“昨儿我去河边洗衣,听见赵家的人说,要把西坡那片邻村的土地都占了,还说不愿搬的就……” 她没说完,却下意识攥紧了衣角。
孟小凡捏着桂花糕的手猛地收紧,糕点的碎屑从指缝漏下。西坡是青石城最肥沃的田地,住着十几户农户,都是老实本分的人。他想起陈老汉的伤,想起父亲临终的话,胸口那股暖流又悄悄冒了出来,带着几分灼热。
“我知道了。” 他沉声道,声音里透着与年龄不符的坚定。
柳莹儿见他脸色凝重,连忙拉了拉他的衣袖:“你可别冲动,赵家有血煞宗撑腰,咱们惹不起的。” 她从袖中摸出株带着露水的止血草,叶片翠绿,“这是我今早采的,秦伯说这个止血最好用。”
孟小凡接过止血草,指尖抚过叶片的纹路。阳光彻底驱散了晨雾,照在柳莹儿带着担忧的脸上,也照在他眼底翻涌的情绪里。他忽然笑了,将止血草放进药筐:“放心,我不会蛮干。”
正说着,巷口传来孩童的哭喊声。两人抬头,见柳莹儿的弟弟柳小石头抱着半袋野果,被两个穿黑衫的仆役追得慌不择路。那仆役腰间系着黑色玉佩,上面刻着的 “血煞” 二字在日光下格外刺眼。
“小崽子,敢偷赵家的果子!” 为首的仆役抬腿就要踹,柳小石头吓得闭紧眼睛。
“住手!” 孟小凡几步冲过去,将小石头护在身后。他个子不算高大,却像棵倔强的青松,稳稳挡在仆役面前,“这果子长在野山上,怎么就成赵家的了?”
仆役上下打量他一番,见是济世堂的学徒,嗤笑一声:“哪来的野小子,也敢管赵家的事?滚开!” 说着就要推他。
孟小凡纹丝不动,眼神直直盯着对方:“他只是个孩子,你们何必赶尽杀绝?” 他体内的暖流又开始涌动,顺着四肢百骸蔓延,让他原本有些单薄的身躯多了几分力量。
仆役被他看得发怵,又忌惮这是秦伯的地盘,啐了一口:“算你们走运!” 狠狠瞪了柳小石头一眼,转身走了。
柳小石头从他身后探出头,小声道:“小凡哥,谢谢你。”
“以后别去那边了。” 孟小凡揉了揉他的头,将野果递还给他,“快回家找你姐。”
看着小石头跑远,柳莹儿才松了口气:“刚才吓死我了。” 她从袖中掏出块绣着桂花的帕子,“给你擦汗。”
孟小凡接过帕子,指尖触到细密的针脚,心里暖暖的。他忽然想起什么,拉着柳莹儿走到河边的老槐树下,捡起两块光滑的石子,用小刀在上面刻下自己和她的名字。“等我出息了,一定让你们再也不受人欺负。” 他将刻着 “莹儿” 的石子递给她,“我们把这个埋在这里,就当是约定。”
柳莹儿脸颊微红,接过石子,小心翼翼地埋进土里,再用青草盖好。河水潺潺,映着两人并肩的身影,药香混着桂花香,在风里久久不散。
孟小凡回到药铺时,秦伯正坐在柜台后翻着药书。阳光透过窗棂,在他银白的发丝上跳跃。见孟小凡进来,秦伯抬眼瞥了他一下,目光落在他紧攥的拳头上,淡淡道:“刚才的事,我看见了。”
孟小凡一愣,低头道:“秦伯,我……”
“忍无可忍,便无需忍。” 秦伯打断他,指尖翻过泛黄的书页,“但逞一时之勇,不如养一身之力。你父亲是条好汉,你也不能是个莽夫。” 他说着,从抽屉里拿出个小纸包,“这是凝神草,泡水喝,能定心神。”
孟小凡接过纸包,凝神草的清香扑面而来。他望着秦伯专注看书的侧脸,忽然明白老人话里的深意。阳光落在药铺的药柜上,一格格抽屉里藏着的不仅是药材,或许还有秦伯未曾言说的过往,和他需要慢慢领悟的道理。
他将凝神草放进药筐,转身继续晒药。药香浸着阳光,落在他藏着军牌的胸口,也落在他悄然萌发的侠义之心上。远处东街传来赵家的喧嚣,近处药铺的研钵声依旧沙沙,孟小凡知道,有些事情,终究是躲不过的。而他这副凡骨,或许也能撑起一片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