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气像团烧红的炭,闷在青石城的街巷里。济世堂檐下的铜铃被晒得发烫,连风都带着灼意,吹得檐角的蛛网微微发颤。孟小凡正帮秦伯整理药柜,鼻尖忽然钻进缕甜凉的香气 —— 是李婆婆的凉粉摊开了张。
“秦伯,我去给您买碗凉粉。” 他摸出几枚铜钱,刚要出门,就听见街面传来 “哗啦” 一声脆响,伴着瓷器碎裂的刺耳动静,惊得槐树上的蝉鸣都顿了顿。
秦伯正在用桑皮纸包药的手微微一顿,抬眼望向门外,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皱:“去看看。”
孟小凡快步跑到巷口,眼前的景象让他攥紧了拳头。李婆婆的凉粉摊翻倒在青石板上,白花花的凉粉混着碎瓷片撒了一地,糖水顺着石板缝往下淌,黏腻得像化不开的愁绪。穿绸戴缎的恶仆正用脚踩着竹筐,李婆婆趴在地上,死死护着个装铜钱的陶罐,花白的头发被汗水黏在额角。
为首的是个敞着锦袍的少年,面如傅粉却眼神阴狠,正是赵家少主赵虎。他摇着折扇,一脚踩在翻倒的木案上,居高临下地睨着李婆婆,语气轻佻又残忍:“老东西,本少主吃你碗凉粉是给你面子,还敢要铜钱?”
“赵少爷,那是我攒给孙儿治病的钱啊……” 李婆婆哭得浑身发抖,陶罐被恶仆抢过去,铜钱 “叮当” 落进赵虎的钱袋里。
赵虎掂了掂钱袋,满意地笑了。他摸了摸腰间的玄色玉佩,那玉佩上刻着的 “血煞” 二字在日光下泛着冷光,与之前仆役腰间的玉佩如出一辙,只是纹路更繁复,隐隐透着股邪气。“治病?” 他嗤笑一声,抬脚踹在凉粉摊的木腿上,“本少主看你是活腻了,敢挡我的路!”
木腿 “咔嚓” 一声断了,李婆婆尖叫着扑过去,却被恶仆推倒在地,手肘磕在碎瓷片上,立刻渗出血来。围观的街坊缩在一旁,敢怒不敢言 —— 谁都知道,赵家不仅有钱有势,更有血煞宗的修士撑腰,招惹了他们,无异于自寻死路。
孟小凡只觉得胸口的暖流猛地窜起,烫得他指尖发麻。他刚要冲出去,手腕突然被人攥住,回头一看,是秦伯站在身后。老人的手很稳,掌心带着常年握药的微凉,却牢牢按住了他躁动的身躯。
“秦伯!他们太过分了!” 孟小凡的声音发颤,牙齿咬得咯咯响,“难道就看着他们欺负人?”
秦伯没说话,拉着他退回巷口的阴影里。槐树叶挡住了灼人的日光,却挡不住街面传来的斥骂与哭泣。老人指尖轻叩他手腕,声音压得极低:“你看那玉佩。”
孟小凡顺着他的目光望去,赵虎正把玩着那枚血煞玉佩,指尖划过纹路时,玉佩竟泛起丝极淡的黑气,转瞬即逝。“血煞宗……” 他想起柳莹儿说的话,心里的怒火像被浇了盆冷水,却更添了几分憋屈,“可我们就眼睁睁看着?”
“不是眼睁睁看着。” 秦伯望着街面上嚣张离去的赵虎一行,银白的发丝在风里微动,“是现在的你,打不过‘势’。” 他指了指围观的街坊,“你以为他们不想拦?可拦了之后呢?李婆婆的病要治,街坊的日子要过,赵家背后的血煞宗,不是你攥紧拳头就能对付的。”
孟小凡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这双手常年抓药、捶草,掌心有层薄茧,却连块石头都未必能捏碎。他想起父亲的军牌,想起对柳莹儿的承诺,想起刚才李婆婆渗血的手肘,胸口的暖流忽强忽弱,像团快要熄灭的火。“那要等到什么时候?” 他哑着嗓子问。
秦伯从袖中摸出颗褐色的药丸,递到他手里:“这是凝神丹,含在嘴里。” 见孟小凡照做,清苦的药味立刻漫开,压下了心头的躁气,老人才缓缓道,“三十年前,我在漠北见过个剑客,被仇家追杀得只剩半条命,却在路过山村时,救了被马贼掳走的姑娘。他说,忍不是怂,是等一个能一击必中的机会。”
街面的哭声停了,李婆婆拄着断了的木杖,一点点捡起地上的碎瓷片,动作迟缓得让人心酸。孟小凡看着她佝偻的背影,含着凝神丹的舌尖泛起涩味。他忽然想起秦伯处理灵芝时的莹光,想起那紫檀木匣的云纹 —— 或许秦伯说的 “势”,不只是赵家的势力,更是自己的无力。
“走,去给李婆婆送药。” 秦伯率先走出去,脚步踩在黏腻的糖水上,却依旧沉稳。
孟小凡攥着药箱跟在后面,路过那摊狼藉时,不小心踩在块凉粉上,脚下一滑。他扶住旁边的槐树,指尖触到粗糙的树皮,忽然想起父亲常说的 “莫怕恶人”—— 原来 “不怕” 不是鲁莽冲撞,是藏着底气的隐忍。
李婆婆见他们过来,连忙抹掉眼泪,局促地想站起身:“秦大夫,小凡……”
“先处理伤口。” 秦伯蹲下身,从药箱里取出金疮药,动作轻柔地敷在她手肘的伤口上。孟小凡则捡起地上的陶罐,把散落在石板缝里的铜钱一枚枚捡起来,放进罐子里。铜钱上沾着糖水和泥土,却沉甸甸的,压得他掌心发疼。
“赵虎那小子,迟早要遭报应!” 李婆婆哽咽着说,“前几日他还带人去西坡,说要拆了农户的房子,逼他们搬走……”
孟小凡捡铜钱的手猛地一顿。西坡的田地,陈老汉的伤,李婆婆的凉粉摊,还有那枚泛着黑气的血煞玉佩,像一根根线,缠得他心头发紧。他忽然明白,赵家的恶,从来不是一时兴起,而是早已成了蔓延在青石城的戾气,啃噬着普通人的日子。
送李婆婆回家后,两人走在回药铺的路上。夕阳西下,把影子拉得很长,街面的暑气渐渐散了,却散不去心头的憋闷。孟小凡摸出胸口的军牌,冰凉的触感让他冷静了些:“秦伯,血煞宗的人,很厉害吗?”
“血煞宗修的是邪道,以吸人精血增修为,手段狠辣。” 秦伯的声音里带着些冷意,“三十年前,他们在漠北为非作歹,被正道修士围剿,没想到竟躲到了这青石城附近。” 他瞥了眼孟小凡,“你现在要做的,不是想怎么对付他们,是先把自己的根基打牢。”
回到济世堂时,柳莹儿正站在门口等他,手里拿着个布包。见他们回来,她连忙迎上去:“小凡哥,秦伯,我娘做了绿豆汤,给你们解暑。” 她递过布包,眼神里带着担忧,“我刚才听见街面的动静,是不是赵家又闹事了?”
孟小凡接过绿豆汤,碗沿带着微凉的触感,刚好压下心头的燥热。他点了点头,没细说 —— 他不想让莹儿担心,更不想让她看见自己的无力。
柳莹儿似乎察觉到他的低落,从袖中摸出株新鲜的止血草,叶片上还带着露水:“这是我傍晚采的,秦伯说这个安神。” 她顿了顿,小声道,“小凡哥,我相信你,总有一天能赶走他们的。”
孟小凡看着她清澈的眼眸,胸口的暖流又悄悄涌了上来,这次不再是躁动的火,而是沉稳的热。他握紧手里的绿豆汤,重重点头:“嗯,一定会的。”
秦伯站在柜台后,看着少年与少女的身影,指尖轻轻摩挲着紫檀木匣的云纹。窗外的夕阳落在药柜上,一格格抽屉里的药材静静躺着,像藏着无数秘密。他忽然想起漠北的那个剑客,想起那柄染血的剑,眼底闪过丝复杂的光 —— 或许这凡骨少年,真能撑起一片不一样的天。
檐下的铜铃又响了,声音里带着几分沉郁,却又藏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像在等待一场风雨,也等待一场蜕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