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屿将自己关在宿舍里，整整两天没有出门。
赵晴那带着失望和疏离的眼神，像一根冰冷的针，反复刺穿着他最后的自尊。他蜷缩在床脚，窗帘紧闭，房间里弥漫着食物腐败和电子元件烧焦后的淡淡异味。那台彻底报废的笔记本电脑残骸依旧躺在角落，像一个黑色的嘲讽。
恐惧并未完全消散，但它逐渐被一种更深沉、更磨人的情绪所取代——一种混杂着屈辱、迷茫和自我否定的巨大虚无感。
他引以为傲的技术堡垒不堪一击，他试图反击的窥探招致了恐怖的警告，甚至连他曾经拥有的光环和羡慕，也随着一次失败而迅速褪色，变成了怜悯甚至轻视。
世界仿佛在他面前彻底颠倒、碎裂。
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还能相信什么。那些曾经清晰明了的代码和逻辑，此刻变得模糊而可憎。
就在他几乎要被这种虚无吞噬的时候，宿舍门再次被敲响了。
这一次的敲门声很轻，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试探，与之前赵晴那种公式化的关切不同，也更不同于那种令人窒息的规律性敲击。
秦屿身体一僵，警惕地抬起头，没有立刻回应。
“秦屿？是我，吴薇。”门外传来一个冷静而熟悉的女声。
吴薇？502宿舍那个体育生？她来干什么？秦屿皱起眉，他和吴薇几乎没什么交集，只知道她是林栀的室友之一。
他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挣扎着爬起来，整理了一下皱巴巴的衣服，深吸一口气，打开了门。
吴薇站在门外，穿着简单的运动背心和短裤，露出结实的手臂线条。她的表情很平静，没有同情，没有好奇，也没有轻视，只是一种近乎审视的冷静。她手里没拿任何东西。
“有事？”秦屿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戒备。
吴薇的目光快速扫过他狼狈的宿舍和他憔悴的脸，没有多做评价，只是言简意赅地说：“聊聊。关于林栀。”
秦屿瞳孔微微一缩，下意识地想关门：“没什么好聊的。”
“你不想知道她到底是什么人吗？”吴薇没有动，声音平稳，“或者说，你不想知道，你到底输给了什么吗？”
这句话像一把精准的钥匙，瞬间撬开了秦屿紧闭的心防。他输给了什么？这是他这些天来最痛苦、最无法释怀的执念。
他沉默了几秒，侧身让开了门：“进来吧。”
吴薇走进宿舍，对里面的混乱和异味视若无睹，自己拉过唯一还算干净的椅子坐下，开门见山：“我长话短说。我不是来安慰你的，也没兴趣评价你的对错。我只是觉得，有些事情，你应该知道，这对你，或许对‘狼影’战队，都不是坏事。”
秦屿靠在门框上，双手抱胸，脸色阴沉：“你知道什么？”
“我知道的不多，都是观察到的。”吴薇直视着他，“从开学第一天起，林栀就和我们不一样。她不是装睡，她是真的……对周遭的一切缺乏兴趣。上课睡觉，不是因为她听不懂，而是因为她觉得……太简单，浪费时间。”
秦屿嗤笑一声，显然不信。
“我知道你不信。”吴薇不为所动，继续道，“但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她那种‘让我睡到毕业’的言论出来后，学校没有任何处理？为什么她在课堂上公然睡觉，所有老师都视若无睹？甚至……默许？”
秦屿的笑容僵了一下。这一点，他之前被愤怒和轻视冲昏头脑，从未深思。
“复赛那天的事情，我们都看到了。”吴薇的声音压低了一些，“那不是巧合，秦屿。那不是运气，更不是作弊。那是我们根本无法理解的力量。”
她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我练体育，我知道天赋和努力的差距。但林栀……她和我们，可能不是同一种……存在。她的思维模式，她的知识体系，甚至她看待世界的方式，可能都和我们截然不同。你用你的标准去衡量她、鄙视她，甚至试图挑战她，就像……就像一只蚂蚁试图去理解并挑战人类为什么需要穿鞋一样荒谬。”
这个比喻让秦屿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但他没有反驳。因为那一刻林栀看着他拖鞋的眼神，那种纯粹的、毫不掩饰的嫌弃和漠视，此刻回想起来，确实带着一种非人的、高高在上的距离感。
“我告诉你这些，不是要你崇拜她或者害怕她。”吴薇站起身，“我只是想提醒你，沉浸在不甘和愤怒里没有意义。承认差距，看清现实，然后决定自己该怎么做——是继续钻牛角尖自毁前程，还是把这次经历当作一次……开阔眼界的机会。毕竟，不是每个人都有机会，亲眼看到‘深渊’是什么样子的。”
她说完，不再多看秦屿一眼，转身离开了宿舍。
门轻轻关上。
宿舍里再次剩下秦屿一人。
他依旧靠在门框上，一动不动。吴薇的话，像冰冷的溪流，浇灭了他心中最后一丝不甘的火焰，留下的是一种更彻骨的寒意和……一丝极其微弱的、扭曲的清醒。
他输给的，可能真的不是他理解中的“技术”。
那是一种更深邃、更本质的……差距。
他缓缓滑坐在地上，双手插入头发中。
旧日的骄傲和自信，如同褪色的壁画，一片片剥落，露出底下苍白而真实的底色。
与此同时，林栀正坐在图书馆古籍修复室的老位置。
她面前摊开的，不再是《塞拉菲姆契约》，而是一本更加破旧、甚至没有书名、以某种奇异金属丝线装订的黑色笔记。笔记的纸张是一种罕见的韧性皮革纸，上面布满了更加古老、更加晦涩的符号系统，夹杂着大量手绘的、结构精密复杂到令人头晕目眩的立体几何模型和能量流向图。
她的阅读速度似乎慢了下来，手指长时间地停留在某一页某个极其复杂的、由无数嵌套立方体和奇异角度构成的模型上，眉头微微蹙起，眼神里不再是纯粹的冷静和专注，而是多了一丝极其罕见的……困惑和追忆。
她的指尖无意识地在模型的核心处轻轻摩挲着，仿佛在唤醒某种沉睡的记忆。
突然，她的动作停顿了一下。
老人机在口袋里震动了起来，不是铃声，只是一种低沉的、持续的嗡鸣，带着一种不同寻常的急促感。
林栀的眉头蹙得更紧了，似乎对这种频率的打扰极其不满。她慢吞吞地拿出手机。
屏幕上显示的，不是往常的乱码，而是一个极其简短、不断闪烁的暗红色符号——那符号的形状，竟与她正在研究的黑色笔记某一页角落的一个不起眼的标记，有七八分相似！
林栀看着那个闪烁的红色符号，脸上的不耐烦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近乎漠然的凝重。
她没有接听，而是直接按下了挂断键。
但嗡鸣声并未停止。
她沉默了几秒，手指在老人机那简陋的键盘上，以一种与往日敷衍截然不同的、极其快速精准的节奏，输入了一长串复杂的指令。
嗡鸣声戛然而止。
屏幕上的红色符号闪烁了几下，最终凝固、变暗，然后消失。
林栀放下手机，目光重新落回那本黑色笔记上，落在那复杂模型的核心处。
她的手指轻轻点着那个点，眼神飘忽了一瞬，仿佛穿透了时间和空间，看到了某些久远到几乎被遗忘的画面。
她极轻地、几乎听不见地喃喃自语了一句，带着一种与年龄和身份极不相符的、古老的疲惫和一丝淡淡的讥诮：
“呵……‘衔尾蛇’的印记……又开始……不安分了吗……”
“真是……阴魂不散……”
话音落下，她眼中的追忆和情绪迅速褪去，重新被那种深不见底的困倦和漠然所覆盖。
她合上了那本黑色的笔记，小心地将其收好。
然后，她打了个巨大的哈欠，眼角挤出一点生理性的泪水。
“麻烦……”
她嘟囔着，站起身，晃晃悠悠地离开了图书馆。
仿佛刚才那瞬间的情绪波动和那句低语，只是阳光下微不足道的尘埃，转眼便被遗忘。
只有窗外逐渐暗沉的天色和远处隐约传来的雷声，预示着某些被尘封的旧影，或许并未真正沉睡。
风雨，似乎又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