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排水隧道内,潮湿冰冷的空气裹挟着陈年苔藓和铁锈的腥气,吸入肺中带着刺骨的寒意。应急灯惨白的光晕在布满水渍的拱壁上投下摇曳晃动的阴影,将隧道深处渲染得如同某种史前巨兽的肠道,幽深、寂静、令人不安。
林栀蜷缩在通风管道出口冰冷的格栅后面,透过缝隙,死死地盯着下方地面上那个散发着幽幽绿光的箭头和雨燕图案。荧光涂料在绝对的黑暗中显得格外醒目,像黑夜海面上的灯塔,指引着方向,却也暴露着位置。
她的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透支后的虚弱和神经末梢的刺痛。顾言被带走的画面,如同冰冷的刻刀,在她脑海中反复凿刻,带来一阵阵窒息般的绞痛和几乎要焚毁理智的愤怒。
但她强迫自己冷静。
愤怒和悲伤是奢侈品,她现在消费不起。
“风向变了,小枭鸟。该飞了。”
那行字迹清晰地烙印在视网膜上。
是“影舞者”霍华德吗?他就在附近?还是通过某种她无法理解的方式,远程预判了她的逃生路线,并留下了标记?
这标记是生路,还是另一个更精致的陷阱?
“家”亦有裂痕……“观测者”的警告再次回响。她该相信这突如其来的援助吗?
没有时间犹豫。
身后通风管道深处,隐约传来了金属摩擦和压缩气体释放的细微声响!“清道夫”显然没有放弃,他们正在尝试从其他入口侵入管道系统,或者使用小型探测机器人!声波定位的微弱刺痒感也再次出现,如同附骨之疽,正在缓慢而坚定地向着这个方向蔓延!
她必须立刻做出决定。
林栀深吸一口冰冷污浊的空气,眼中最后一丝犹豫被彻底碾碎,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破釜沉舟的、冰冷的决绝。她伸出因寒冷和虚弱而微微颤抖的手,用力推开了通风管道的格栅。
吱呀——
锈蚀的合页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在空旷的隧道里传出老远。
她敏捷地(尽可能敏捷地)从管道中滑出,轻盈地落在潮湿冰冷的地面上,溅起一小片水花。落地瞬间,她的身体晃了一下,险些摔倒,急忙伸手扶住粗糙的隧道壁才稳住身形。长时间的精神紧绷和体力透支,让她此刻的状态差到了极点。
她没有任何停顿,立刻看向那个荧光箭头所指的方向——隧道深处,一片更加浓郁的黑暗。
她迈开脚步,沿着隧道边缘的狭窄检修走道,向着黑暗深处快速移动。脚步尽可能放轻,但在这极度的寂静中,依旧能听到自己急促的呼吸和心跳声,以及水珠从管壁滴落发出的、规律得令人心慌的“嘀嗒”声。
隧道似乎没有尽头,曲折蜿蜒。每隔一段距离,墙壁上就会出现一个新的荧光箭头,始终指引着方向。雨燕的图案偶尔会出现,仿佛在确认她的路径正确。
大约行进了十分钟后,前方的隧道出现了一个明显的岔路口。主隧道继续向前,而另一条更狭窄、看起来废弃更久的支线隧道向左侧延伸。支线隧道的入口处,墙壁上画着一个巨大的荧光雨燕图案,箭头明确指向支线内部。
林栀毫不犹豫,拐进了支线。
支线隧道更加破败,地面积水更深,空气也更加污浊。走了不到五十米,前方出现了一个稍微开阔一点的区域,像是一个废弃的小型泵站或者检修室。房间中央是一个早已停止工作的、锈迹斑斑的巨大水泵残骸。而在水泵基座旁边,放着一个毫不起眼的、黑色的防水装备箱。
装备箱的盖子上面,用同样的荧光涂料,清晰地画着一只展翅的雨燕。
林栀的脚步顿住了。她警惕地扫视四周,确认没有任何埋伏或监控设备的迹象后,才小心翼翼地靠近。
箱子没有上锁。她深吸一口气,用指尖轻轻掀开了箱盖。
里面的东西很简单:
1.
一套折叠整齐的、没有任何标识的黑色防水冲锋衣和长裤,面料特殊,触感冰凉,似乎具有一定的防红外和热成像特性。
2.
一双轻便耐磨的战术靴,尺码正好是她的。
3.
一个超薄防水平板电脑,款式老旧,但保养得极好,处于关机状态。
4.
一个小巧的急救包,里面除了常规药品,还有几支标注着特殊符号的高能量营养剂和神经稳定剂。
5.
一个一次性加密通讯器,只有最简单的拨号功能。
6.
最后,在箱子最底层,压着一把造型极其奇特、仿佛由某种黑色金属一体成型、没有任何焊接点的战术匕首。匕首的握柄处,刻着一个微小的、几乎难以察觉的雨燕浮雕。
林栀的目光扫过这些物品,瞳孔微微收缩。
每一件都极具针对性,完美契合她当下的需求:伪装、行动力、信息获取、医疗补充、通讯、以及……最后的自卫手段。
“影舞者”的准备,周到得令人心惊。他仿佛亲眼看到了她的狼狈和困境。
她没有任何矫情和犹豫,立刻开始行动。她迅速脱下身上那件早已脏污不堪、可能带有追踪信号的江州大学队服外套,换上了黑色的冲锋衣和长裤,穿上合脚的战术靴。冰冷的衣物贴在皮肤上,带来一丝清醒的刺激。她将急救包和营养剂塞进口袋,将那把沉重的匕首插在腰后易于取用的位置。
最后,她的目光落在了那台平板电脑和加密通讯器上。
她先拿起通讯器。按下唯一的电源键。屏幕亮起,显示出一个极其简洁的界面,只有一个预设的、经过多重加密的通讯号码,备注名称为——【雨燕】。
林栀的指尖在那个名字上停留了片刻,然后毫不犹豫地按下了拨号键。
通讯连接的声音极其短暂,几乎瞬间就被接通了。但线路那头,没有任何人声传来,只有一片绝对寂静的、高质量的音频空白。
林栀对着话筒,用平静无波的声音,极其简短地说了一句:
“枭鸟,收到馈赠。”
线路那头依旧沉默。
几秒钟后,通讯被单方面切断。
屏幕暗了下去。
一次性的通讯器完成了它的使命,内部芯片瞬间过载烧毁,冒出一缕细微的青烟。
没有寒暄,没有指示,没有废话。只有身份的确认和馈赠的接收。这是一种属于他们那个世界的、极致的谨慎和效率。
林栀扔掉报废的通讯器,拿起了那台超薄平板。按下电源键。
屏幕亮起,没有常见的操作系统界面,直接跳转到一个纯黑色的背景,中央只有一个不断旋转的、结构复杂的蓝色三维锁具模型——与她老人机上曾经出现的那个立体锁具虚影极其相似,但更加清晰、复杂!
屏幕下方浮现出一行提示符:
【生物密钥验证:】
林栀没有丝毫犹豫,将右手拇指按在了屏幕指定的区域。
一道微弱的蓝光扫描过她的指纹。
屏幕上的锁具模型骤然停止旋转,发出“咔哒”一声轻微的电子音效,仿佛内部机括被精准扣合。
【验证通过。权限:临时访客。】
【数据包解码中…】
大量的信息流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涌入屏幕!
不再是文字日志,而是高度压缩的、图文并茂的、甚至带有简短视频片段的情报汇总!
林栀的目光如电,飞速地浏览着,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处理着这些至关重要的信息:
?
星轨内斗升级: “执政官”派系已全面掌控“星轨”议会,“观测者”派系残余力量遭到全球范围内清洗。陆琛(监视者)被秘密羁押于S国某处“星轨”安全屋,状态未知,但暂时无生命危险。
?
“清道夫”部署: “屠夫”率领的“织网者”小队获得最高授权,调动了包括“追踪者”(tracker)和“静默者”(Silencer)在内的更多精锐,正在对S国全境,尤其是首都地下网络和出口通道进行地毯式布控。一张真正的天罗地网正在收拢。
?
“零点场”协议真相: 情报证实了“观测者”的警告。“零点场”并非单纯的技术协议,而是一个旨在融合人类意识与底层网络架构的疯狂计划,需要特殊的“载体”(即林栀)和“钥匙”作为启动核心和稳定锚点。强行激活确实会导致载体意识被同化、吞噬。
?
逃生路线: 平板内置了一份详细的、不断更新的S国首都地下管网、废弃地铁隧道、维修通道的立体地图。其中一条用醒目红线标注的路径,从她当前所在位置,一直延伸至城市边缘的一个废弃货运火车站。路径上详细标注了可能的监控盲点、安全屋位置(包括一个标注着“雨燕安全屋”的点)、以及“清道夫”布防的预测薄弱环节。
?
最终目标: 地图的终点,那个废弃货运火车站,标注着一个最终指令——【搭乘‘幽灵列车’(Ghost train),离境。】。关于“幽灵列车”没有任何更多解释。
?
最后一条信息,是一段极其短暂的、晃动剧烈的、似乎偷拍到的视频片段: 画面中是一个穿着研究员白大褂、头发花白、眼神锐利却带着深深疲惫的老者的侧脸。他正在对某人快速说着什么,背景似乎是某个实验室。视频没有声音,但下方配有一行字幕:【“霍华德……在等你……找到他……分离‘钥匙’……这是唯一……”】 视频到此戛然而止。
信息流停止。
屏幕恢复那个旋转的蓝色锁具界面,然后自动关机。
林栀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消化着这巨大的信息冲击。
每条信息都价值连城,每条信息也都沉重如山。
陆琛还活着,但已成囚徒。
“清道夫”的力量远超想象,围猎网络已经张开。
“零点场”的恐怖得以确认。
逃生路线清晰,但终点未知(“幽灵列车”?)。
最后……霍华德。那个传说中的“影舞者”。他真的在等她。分离“钥匙”……这是摆脱这噩梦的唯一途径吗?
她缓缓抬起头,目光仿佛穿透了层层叠叠的岩石和土壤,望向那座正在地面上疯狂搜寻她的、由最顶尖猎手组成的巨大网络。
她的嘴角,缓缓勾起一抹极淡的、却冰冷彻骨的弧度。
恐惧和绝望依旧存在,但已经被一种更加炽烈的、名为生存和复仇的火焰所覆盖。
她不再是那个只想躲在角落里睡觉的慵懒少女。
她是“枭鸟”。
是被“星轨”追杀、被作为祭品、失去了重要同伴的“枭鸟”。
也是被“观测者”残余势力寄予厚望、被“影舞者”霍华德投资的“枭鸟”。
那顶亚太邀请赛的冠军王座,此刻在她眼中,不再是荣耀的象征,而是布满了尖刺的、用背叛和牺牲铸就的荆棘王座。
她坐了上去。
就必须承受其重。
她将平板电脑小心地收入冲锋衣内袋,调整了一下腰后的匕首位置,将兜帽拉起,遮住了大半张苍白却写满决绝的脸。
然后,她迈开脚步,沿着地图上标注的、通往“幽灵列车”的红色路径,毫不犹豫地向着隧道更深、更黑暗的深处走去。
脚步依旧有些虚浮,但每一步,都比之前更加稳定,更加……坚定。
黑暗中,她如同一个苏醒的幽灵,融入了阴影,向着自由,或者说,向着下一个未知的战场, silent地进发。
荆棘王座之路,已然开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