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滞之间”内,时间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声响,凝固成一块沉重而透明的琥珀。应急灯惨白的光线无力地涂抹在冰冷的合金墙壁上,勾勒出周慕云沉默僵立的剪影。空气中弥漫着能量过载后特有的焦糊味,以及一种更深沉的、源自规则层面被强行撕裂后又勉强弥合的虚弱震颤。
方才那场与高维存在的惊心博弈,那几乎将灵魂都碾碎的十秒倒计时,那最终以惨烈代价换来的、岌岌可危的“暂停”,如同噩梦的余响,仍在每一寸空间里低徊。
周慕云缓缓地、极其小心地吐出一口浊气,仿佛怕惊扰了这死寂的平衡。他低头,目光落在平台上并排躺着的两人身上。
小夜依旧深陷在昏迷之中,周慕云施加的镇静效果和“海市蜃楼”模拟器维持着他体内那来之不易的、脆弱的平静。但他眉宇间残留的一丝惊惧,无声地诉说着之前经历的可怕波折。
而林栀……
周慕云的视线在她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庞上停留了许久。那双总是半眯着、时而慵懒时而锐利的眼眸此刻紧闭着,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出安静的阴影,不见丝毫生机。她的呼吸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胸膛的起伏细微得如同风中残烛。一种深沉的、仿佛生命本源被抽空的枯寂感从她身上散发出来,与周围尚未完全平复的规则涟漪形成令人心悸的对比。
“余烬协议”……燃烧方舟核心,模拟规则归零……0.03%的成功率……她竟然真的做到了,以几乎彻底毁灭自身为代价,骗过了“天罚”的终极审判。
周慕云的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劫后余生的庆幸,有对那疯狂手段的震惊,有对强大力量代价的凛然,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探究与凝重。他伸出手指,指尖凝聚起一丝微不可察的、纯粹用于生命探测的能量流,极其轻柔地探向林栀的眉心。
能量流触碰到她皮肤的瞬间,周慕云的指尖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他感知到的,是一片近乎绝对的“空无”。曾经那深不可测、时而如静谧深海时而如狂暴星海的磅礴力量,此刻只剩下最深处一点微弱到极致、仿佛下一秒就要熄灭的黯淡火星,在那无边的虚无中顽强地、孤独地闪烁着。
方舟的核心……几乎彻底沉寂了。与某个庞大网络的连接被彻底切断。她付出的代价,比想象中更加惨重。
他缓缓收回手,沉默地站立了片刻。然后,他转身走到操作台前——那台之前几乎超载崩溃的设备,此刻屏幕暗淡,只剩下最基本的生命维持系统的微弱读数在跳动。他伸出双手,掌心向下,虚按在台面上。
一股不同于方舟力量、却同样深邃古老的规则波动,带着一种沉静而内敛的秩序之力,缓缓注入操作台的核心。屏幕上,受损的符文艰难地亮起,发出断续的微光,开始进行最低限度的自我修复和环境稳定。
【外部观测:监管者‘最高观察权限’已激活,处于被动监测模式。未检测到进一步敌对行动。‘天罚’协议确认暂停。】一行冰冷的文字在屏幕角落浮现,是周慕云自身系统与外界残留监测点艰难恢复连接后传来的信息。
暂停,而非终止。那柄达摩克利斯之剑,只是暂时悬停,并未离去。
周慕云的目光扫过这行字,眼神没有丝毫放松。他看了一眼林栀,又看了一眼小夜。
暂时的安全,是用其中一人的几乎彻底沉睡换来的。而这份安全,脆弱得如同蛛网。
他必须做点什么。
周慕云走到密室一侧的墙壁前,伸手在某处看似毫无缝隙的壁面上按了一下。墙壁无声地滑开,露出后面一个更加狭小、结构却更加精密复杂的舱室。里面没有多余的设备,只有一张流淌着淡绿色生命维持液体的透明维生舱。
他小心翼翼地将林栀抱起,她的身体轻得令人心惊。他将她轻轻放入维生舱中,透明的液体缓缓淹没她的身躯,只露出苍白安静的面容。舱内柔和的能量流开始环绕她,极其缓慢地滋养着那近乎枯竭的生命本源,守护着那一点微弱的“余烬”。
这是他能提供的、最好的保护。至少,能让她在这被迫的沉睡中,不再受到外界的任何干扰和侵蚀。
做完这一切,他回到主室,目光再次落在小夜身上。这个引来了清道夫、间接导致了林栀沉睡的少年,此刻却也是连接着“普罗米修斯”遗产、可能关乎未来出路的关键线索。
周慕云的眼神晦暗不明。他伸出手,指尖再次亮起微光,在小夜周身布下了数层更加复杂、更加隐晦的禁锢和屏蔽符文,确保“海市蜃楼”模拟器的稳定,也确保他不会在无知无觉中再引来任何麻烦。
然后,他走到操作台前,开始清理所有之前的操作记录和能量残留痕迹,抹去一切可能被追踪的线索。他的动作熟练而冷静,仿佛早已做过无数次。
当最后一点痕迹被清除,密室内的灯光也调节到最低功耗的维持状态时,周慕云才缓缓直起身。他最后看了一眼维生舱中沉睡的林栀,又看了一眼平台上昏迷的小夜,眼神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无人能懂的复杂情绪。
他转身,无声地离开了“静滞之间”。厚重的密室门在他身后悄然合拢,将所有的秘密、所有的代价、所有的未卜前途,都暂时封锁在了这片绝对的寂静之中。
……
与此同时,宿舍内。
夜更深了。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温柔地洒在小月亮恬静的睡颜上。她怀中的星石,散发着比平时更加温润、更加内敛的光芒,仿佛在默默守护着什么,又仿佛在消化着之前那场突如其来的“启蒙”所带来的浩瀚信息。
睡梦中,小月亮无意识地咂了咂嘴,小手更紧地抱住了星石,嘴角弯起一个甜甜的、无忧无虑的弧度。她似乎做了一个很美很美的梦,梦里没有可怕的坏蛋,只有妈妈温柔的怀抱和星星唱着的、好听又安心的歌谣。
星石的光芒,如同最忠诚的卫士,柔和地笼罩着她,将她与外界的一切风波与危险,暂时隔绝开来。
……
校园之外,深邃的宇宙中。
那艘陷入死寂的“裁决者IV型”扫描舰,依旧如同幽灵般悬浮在预定轨道上。其内部系统依旧处于宕机状态,那致命的错误代码如同顽固的病毒,锁死了它的核心。
而在更高、更远的维度层面,那座冰冷的监管者观测站,依旧沉默地悬浮着,如同亘古不变的巨大眼瞳。但其内部,某种更加复杂、更加谨慎的评估程序正在无声地运行着。关于“原初共鸣者”的数据被反复调取、分析;关于那异常的“规则归零”现象被标记为最高疑点;关于这片区域的监控等级,已被永久性地提升至前所未有的高度。
风暴的眼,暂时平息。但风暴的边界,依旧暗流汹涌,等待着下一个触发点。
……
地下深处,方舟隐匿基地。
主控室内光芒黯淡,只有零星几个界面闪烁着微弱的信号。秦屿的核心处理器以最低功耗运行着,绝大部分算力都用于维持林栀生命体征的微弱连接,以及执行着她沉睡前的最后指令——【最高级别静默隐匿】。
庞大的数据库陷入了沉寂,那些浩如烟海的禁忌知识再次被深锁。只有关于“余烬协议”和当前危机状态的少量数据,在核心日志中闪烁着冰冷的、记录着牺牲与代价的光标。
【状态监测:守护者林栀,生命信号稳定,意识活性低于阈值,方舟核心完整度17.4%,连接中断……进入强制修复性沉睡周期。预计苏醒时间:无法估算。】
【当前优先级:维持存在,规避观测。等待……指令。】
冰冷的机械音在空荡的主控室内低回,最终也归于沉寂。
……
黎明前最深的黑暗,笼罩着大地。
江州大学仿佛再次沉入了平凡的睡梦之中,无人知晓昨夜曾与怎样的存在擦肩而过,又付出了何等惨烈的代价才能延续这表面的平静。
一条命悬一线,沉睡于维生液中,守护的火焰仅存余烬。
一个身负秘密,昏迷于禁锢内,引来风暴的种子暂时蛰伏。
一个高深莫测,行走于夜色里,手握谜题与筹码的教授悄然离去。
一个天真懵懂,安睡于星光下,身系未来与希望的孩童浑然不觉。
余烬尚未熄灭,星火已然埋藏。
通往未来的道路,在黑暗中蜿蜒,布满了未尽的谜题与未知的险阻。
而黎明,终将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