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默放下茶杯,指尖在桌沿敲了一下。短促,坚定。
他起身整理袖口,将加密终端收回抽屉,转身走向衣帽间。黑色礼服早已挂好,领结并列三枚,银灰、深蓝、纯黑。他选了最暗的那一枚,动作利落,未多看镜中一眼。
晚宴七点开始,六点四十分,主厅灯光渐亮。方媛站在入口处最后一次核对席位卡,手指停在“赵宇”名字上片刻,随即抽出那张卡片,放入碎纸机。新的座位图同步至全场系统——原定位置不变,但不再标注姓名。
她转身走向后台绿植区。一盆多肉植物静静立在角落,叶片厚实紧凑,边缘泛红,像凝固的火焰。标签上写着:不死鸟。她亲手写下这张字条,又撕掉重写,最终只留下一行工整小字:“烧不死的,从来只有一个。”
六点五十五分,宾客陆续入场。赵宇抵达时脚步迟疑,西装笔挺却未系扣,领带松了一圈。他扫视大厅,目光掠过主桌上的陈默。对方正与苏婉晴交谈,侧脸线条平静,左手无名指偶尔摩挲戒指,仿佛只是寻常应酬。
赵宇被引导至原定席位。他刚坐下,方媛便走近,手中托着那盆多肉植物。
“赵总,”她声音不高不低,“这盆‘不死鸟’,陈总特意交代放您这儿。”
全场安静了一瞬。邻座几位记者抬头。
赵宇抬眼:“什么意思?”
“陈总说,”方媛嘴角微扬,语气温和,“生命力强的东西,才配得上真正经历过风浪的人。”
她将植物轻轻置于桌面中央,陶盆与玻璃台面轻碰,发出清脆一声响。泥土未洒,叶片纹丝不动。
赵宇盯着那盆植物,眼神从疑惑转为阴沉。他没有伸手去碰,也没有移开它。
七点十分,主持人登台致辞。灯光聚焦前方,主厅陷入半暗。赵宇的手指在桌下微微抽动,几次欲抬又止。
方媛补妆后再次经过他的座位。她停下脚步,唇色鲜红,低声说道:“听说这种多肉,断了枝也能活,火烧过反而长得更旺……真是多难烧死啊。”
话音落下,她已走远。
赵宇猛然抬头。
高台上,陈默恰在此刻侧身举杯,与身旁嘉宾轻碰。水晶杯折射出冷光,映在他脸上。他似有所感,抬眼望来。
两人视线相撞。
陈默没有笑,也没有回避。他只是看着,眼神如常,甚至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客套。可正是这份淡漠,像一把钝刀缓缓切入骨缝。
赵宇呼吸一滞。
他猛地站起,椅子向后滑出刺耳声响。全场目光瞬间汇聚。
他抬手,狠狠挥向桌上的多肉植物。
陶盆飞出,砸地碎裂。泥土溅开,叶片散落一地。有几片黏在邻座女宾的裙摆上,她惊呼后退。
没人说话。
数十部手机同时抬起,对准他。闪光灯接连亮起,像雪崩前的第一道裂痕。
赵宇僵在原地,胸口起伏,双手紧握成拳。他想说什么,嘴唇开合,却发不出声音。周围的目光不再是敬意或忌惮,而是审视、怀疑、怜悯。
他忽然意识到——这不是羞辱,是审判。
而他,刚刚亲手完成了最后一道程序。
方媛已退回工作间。她摘下耳机,确认直播信号仍在运行,原始视频已上传叶曼琳团队服务器。标题栏空着,只有一句备注:“不要剪辑,用疑问句。”
她打开抽屉,取出那支沾了泥土的迪奥口红,轻轻放入底层。合上抽屉时,目光落在桌上另一盆备用的“不死鸟”上。
叶片饱满,根系牢固,静静生长。
她嘴角微扬,低声道:“烧不死的,从来只有一个。”
主厅内,音乐重新响起。司仪快步上台,试图缓和气氛。“让我们欢迎今晚第一位捐赠人——陈默先生。”
掌声稀稀响起,夹杂着议论声。
陈默起身,缓步走向舞台。路过赵宇座位时,他脚步未停,也未低头看那一地狼藉。仿佛那里什么都没发生过。
他登上讲台,接过话筒。
“感谢每一位坚守底线的人。”他说,声音平稳清晰,“今晚的善款,将用于青少年心理干预项目。”
台下一片静默。
有人低头翻手机,有人交换眼神。镜头特写捕捉到赵宇的脸——扭曲、苍白、失控。下一秒,他转身离席,未走正门,拐入侧通道。
监控画面显示,他在地下停车场停下脚步,面对自己的车门站了三秒,随后猛砸一拳。金属凹陷,指节渗血。
他靠车滑坐下去,头埋进双膝之间。
大厅里,陈默仍在致辞。他讲完最后一句,举杯致意。灯光打在他身上,像镀了一层冷铁。
宴会接近尾声。宾客陆续离去,主桌逐渐空旷。陈默未动,仍坐在原位,左手无名指轻轻摩挲祖母绿戒指。
他面前的酒杯未空,杯壁凝着细水珠。
远处,赵宇的座位已被清理,只剩地板上一圈浅淡湿痕,像是某种痕迹拒绝彻底消失。
一名工作人员蹲下擦拭最后一点泥土,抬头问是否要更换地毯。
陈默没有回答。他只是看着那个位置,看了两秒,然后端起酒杯,轻抿一口。
杯底放下时,发出轻微磕碰声。
方媛走来,低声汇报:“媒体通稿已发布,原始视频点击量破百万。热搜预备位已锁定,关键词由程雪控制。”
陈默点头。
他起身,走向几位尚未离开的合作方,逐一握手致意。言谈从容,语气平和,毫无胜者姿态。
一位老友笑道:“你今天处理得很体面。”
陈默微笑:“我只是做了该做的事。”
对方还想说什么,却被身边人拉走。人群渐渐散去,大厅只剩零星工作人员收拾残局。
水晶吊灯依旧明亮,照得地面反光如镜。
陈默站在主厅中央,目光扫过空荡的席位区。脚步声从背后传来,是方媛。
“您还不走?”她问。
“再等一会儿。”他说。
他没有解释。
方媛也不再多言,退到一旁。
陈默低头看了看手表。时间指向九点四十七分。
他抬起手,轻轻抚过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然后,缓缓踱步至那片曾撒落泥土的地方。
蹲下。
指尖触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