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寂静。
只有风吹过洼地的声音。
王启明愣愣地举着铅笔,本子上一个字都没写。
陈鸿渐张着嘴,忘了合上。
李振华和刘工从石头后面慢慢站起来,看着远处那个冒烟的坑,脸上兴奋和期待的光彩瞬间褪去,只剩下沮丧和尴尬。
“这……这他娘的……”
刘工挠着后脑勺,憋了半天,没憋出下文,脸涨得通红。
“飞得太不稳了!根本控制不住!”
李振华懊恼地捶了一下身边的石头,
“这配重头加了跟没加一个样!白瞎了那些材料!”
王启明合上本子,叹了口气:
“初速不够,飞行姿态紊乱,稳定性极差……失败。”
陈鸿渐也走了过来,摇着头:
“理论计算和实际差距太大了。推进药燃烧不均衡?尾翼角度还是不对?或者结构强度就有问题?”
一股浓重的失败情绪笼罩了几个人。
他们耗费心血,省吃俭用抠出材料,好不容易造出个能响能飞的,结果却是这么个德行。
江岳却脸上没什么表情。他第一个迈步朝着爆炸点走去。
其他人互相看了看,也只好垂头丧气地跟了上去。
弹坑不大,散发着刺鼻的火药味和泥土腥气。
几片扭曲的尾翼碎片散落在周围。
江岳蹲在坑边,捡起一块还烫手的弹体碎片,用手指捻了捻断口,又看了看散布面。
“江队长,让你看笑话了……”
李振华声音低沉,带着愧疚,
“我们……我们再想想办法……”
江岳把碎片塞到他手里,站起身,目光扫过几个垂头丧气的大学生。
“笑话?我看挺好。”
几个人猛地抬头,愕然地看着他。
“江队长,这……这都这样了……”
王启明不解。
“是。”
江岳语气平静,
“但它是飞出去几十米,才扎下去的。比上次那个不会走的东西,强太多了!”
他踢了踢脚边的泥土:
“至少,它证明了一点,这玩意儿能靠自己的力量飞出去。这就是进步。”
他转向李振华和刘工:
“尾翼强度不够,铆接点太脆弱,高速旋转自己就散了。配重尾翼的想法没错,但形状和重量得重新算,固定方式也得改。”
又看向王启明和陈鸿渐:
“推进药装填工艺有问题,燃烧不均匀,推力不稳。
得琢磨怎么把药压得更实,或者分层装填。
这些,不都是这次试出来的问题?”
他几句话,就把一次看似彻底的失败,拆解成了一个个具体的技术问题。
几个大学生眼睛渐渐又亮了起来。
是啊,虽然炸了,但确实飞了。
而且江队长指出的这些问题,句句在点子上,都是下次改进的方向。
他脸上甚至露出一丝难以察觉的笑意:
“这次不是失败,是摸到了门边。下次,咱们争取把这门踹开!”
“对!踹开他娘的!”
李振华第一个吼出来,沮丧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股不服输的狠劲。
“铆接不行就用焊接!老子就不信弄不结实它!”
刘工也来了劲头。
王启明立刻翻开本子:
“我重新计算配重和推力曲线!”
陈鸿渐推了推鼻心:
“燃烧室压力变化和尾翼扰流的关系,我需要建立更精确的模型……”
看着重新燃起斗志的几人,江岳点了点头。
“抓紧时间。有什么解决不了的,告诉我!”
他抬头看了看天色,风依旧很大。
“鬼子不会给我们太多时间。咱们的‘木头鹰’已经亮过剑了,接下来,该让地面上的鬼子,也尝尝咱们土家伙的厉害!”
说完,他转身,大步朝着山下走去。
身后,李振华几人已经围着那个炸坑,激烈地讨论起来,比划着,争辩着,寒风吹得他们衣衫猎猎作响,却丝毫吹不灭他们眼中那股灼热的光。
那是一种混合着知识、勇气、还有对鬼子彻骨仇恨的火焰。
江岳知道,也许下一次测试还会失败,下下次也可能不成功。
但只要这股劲头在,这“没良心炮”的升级版,总有一天会拖着耀眼的尾焰,稳稳地、准确地,砸进鬼子的坦克阵里,砸进鬼子的机枪工事里,让那些侵略者,好好尝尝这来自本土工程师的“热情问候”。
山路崎岖,他的脚步却异常沉稳。
江岳刚走出洼地,还没上山,就听见后面有人喊。
“江队长!江队长!等一等!”
是陈鸿渐的声音,带着点急促,又从怀里小心地掏出几封信,递了过来,脸上有点不好意思,
“江队长,按规矩,这些信……得给您审查一下才能寄出去。是写给我们西南联大几位同窗的。”
江岳摆摆手,脸上带着笑:
“审查?审查啥?咱们这儿不兴国民党那套。信使过几天才走,你们直接封好口交上去就行。”
陈鸿渐却还是很坚持,手伸着没缩回去:
“规矩就是规矩。而且……里面也没写啥不能看的,就是聊聊近况,说说这里的事情。”
江岳看他一脸认真,知道这些知识分子的拗劲儿上来了,只好伸手接过那几封没封口的信,嘴里还自嘲地嘀咕:
“真不用看……唉,行吧行吧。我可不是审查啊,我就是纯粹好奇,你们这帮大学生,在这山沟沟里待了这些日子,会怎么跟外面的同学说道说道。”
说着,他还故意用手捂住半张脸,做出个哭笑不得的表情——
这动作带着点他前世记忆里的“表情包”味儿,在这时空显得有点突兀又有点好笑。
他抽出信纸,就站在路边看了起来。
陈鸿渐的信写得确实很实在,用的是那种略带文言底子的白话,字迹工整:
“兄台鉴:自去春初别,倏忽数月,思念殊深。
弟已安抵晋北,一切均好,勿念。
此地虽处敌后,然秩序井然,军民同心,抗日热情之高,非大后方所能想见。
弟现于一小村庄中,参与兵器研制之事。
条件虽极简陋,车床铣床皆赖手工,材料亦需百计筹措,有时竟需拆解敌之遗械以补充,然同仁皆怀满腔热忱,日夜钻研,每有寸进,虽仅一零件之改良,亦欢欣鼓舞,胜获千金。
此处理论与实践结合之紧密,机会之难得,实远胜于困守书斋。
唯物资匮乏,书籍仪器极缺,常感所学不足,恨不能一日千里。
然弟深信,希望正在于此地之艰苦奋斗中孕育。
兄若学成,盼能早日前来,共襄此艰难而又伟大之事业。余言后续,敬请学安。
弟 鸿渐 谨启”
信里没提具体地点、具体任务,但把这里的落后条件、蓬勃气象以及那种“大有可为”的感觉都写了出来,很符合一个务实工科生的特点。
另外几封信,内容也大同小异,都提到了这里的艰苦和希望,热情地邀请同学过来,只是文笔略有差异。
大学生们的书信即将寄往西南联大,这些充满希望与真诚的召唤,会引来多少志同道合的知识青年?
他们又将为这支队伍带来怎样的改变?
而火箭弹的研发虽遇挫折,却已见曙光,它何时才能成为战场上令鬼子闻风丧胆的利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