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依!卑职……卑职实在不解。”
高桥老实回答。
这不符合他对大本营那些老爷们的认知。
本博的目光重新投向窗外,张家口的天空灰蒙蒙的,压得人喘不过气。
他沉默了片刻,像是在梳理脑海中纷乱的思绪。
“高桥,”
他缓缓开口,语调低沉,
“你说,大本营的那些战略家们,真的全是蠢货吗?”
“阁下!卑职不敢妄议!”
高桥吓了一跳。
“不敢?呵……”
本博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轻笑,
“我看,他们不是蠢,是……终于肯睁开眼睛看现实了。”
他转回头,目光锐利了些,盯住高桥:
“黑风峪这一仗,打掉的不仅仅是吉田的一个战车联队。
它打掉的,是大本营长期以来对华北八路军,尤其是对李云龙部的那种根深蒂固的轻视!”
他伸出手指,一根根掰着:
“一,这次战斗证明了,八路军拥有了成体系的反装甲能力,那种‘喷火雷’不再是零星的缴获,而是可以大规模装备、有效运用,足以在预设战场全歼我军装甲部队的制式武器。
二,八路军具备了极强的战场遮蔽和情报欺骗能力,我们的航空侦察,在他们精心的伪装和分散配置面前,效果大打折扣。
三,即便拥有空中支援,在对方这种‘跳蚤’战术下,如果缺乏有效的对地攻击手段和充足的弹药,帝国雄鹰也会束手无策,甚至被消耗至失去作用。
四,也是最关键的,我们证明了,李云龙部,已经不再是流寇,他们有能力策划并执行一场目标明确、协同紧密、旨在夺取并巩固战略资源要地的中型战役。”
本博每说一点,高桥的心就沉下去一分。
这些结论,远比一份处分更让人心惊胆战。
“阁下,您的意思是……大本营通过这次失败,终于认识到了李云龙部的真实威胁程度?
所以……暂时的按兵不动,是因为他们需要时间重新评估,制定全新的、更有效的战略?”
高桥试探着问。
“除此之外,我想不出别的解释。”
本博叹了口气,脸上并无喜色,
“用吉田联队的玉碎和三大矿区的丢失,换来大本营的清醒……这个代价,太沉重了。
但或许,在那些大人物看来,用我本博一个人的军事生涯和一支联队的覆灭,换来对整个华北战略的修正,是‘划算’的。”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更加沉重:
“他们现在不处理我,可能是因为……暂时找不到更合适的人来接手这个烂摊子。
也可能是因为,他们需要我这个‘败军之将’继续顶在前面,维持住最后一道防线,为他们新的战略部署争取时间。
毕竟,临阵换将,乃兵家大忌,尤其是在这种局势急剧恶化的情况下。”
高桥默然。
他明白了司令官话里的深意。
不处罚,不代表原谅,更不代表安全。
他们现在,就像是被放在火上慢烤。
“那……秋后算账?”
高桥低声问。
“必然的。”
本博回答得没有一丝犹豫,
“一旦新的战略制定完成,新的指挥官到位,稳定了战线,就是我本博承担所有罪责的时候。
切腹,或许都是最体面的结局了。”
办公室里再次陷入沉寂,一种比等待处分时更压抑的沉寂。
因为这一次,他们看清了未来的轮廓,那是一片看不到希望的灰暗。
本博艰难地站起身,走到地图前,看着上面大片刺眼的红色标记,苦笑道:
“现在,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像这电报里说的,‘维持局面’,‘不得再有无谓之损失’。
或者说,就是缩起来,当乌龟。”
他回头看了一眼高桥,眼神里充满了无奈和嘲讽:
“可是,高桥君,你说……八路军,会给我们这个当乌龟的时间吗?
李云龙,那个家伙,会停下他进攻的脚步吗?”
高桥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答案,他们心里都清楚。
八路不会停。那个叫李云龙的指挥官,就像一把出了鞘的刀,不饮尽敌人的血,绝不会轻易归鞘。
本博司令官现在能做的,只是祈祷这把刀,下一次挥砍下来的间隔,能稍微长一点。
让他,和这支残破的驻蒙军,能多喘几口气。
至于未来?他几乎不敢去想。
大同。
独立师第一纵队司令部。
原先用作作战室的大屋子,此刻烟雾缭绕,人声鼎沸,难得透着一股子打了胜仗后的松弛劲儿。
一张破旧的长条桌上,罕见地堆了几小堆黑黢黢的葵花籽,在油灯下泛着微光。
“嘿!老孔,你他娘的可以啊!”
李云龙大马金刀地坐在条凳上,抓起一把瓜子,磕得飞快,瓜子皮随口吐在地上,
“集宁仓库里不光有枪炮,还藏着这稀罕玩意儿?够滋润的!”
孔捷叼着那个磨得油光发亮的烟斗,眯着眼,脸上是掩不住的得意,他慢悠悠地磕了磕烟灰:
“那是!老子带队冲进去的时候,狗日的小鬼子跑得屁滚尿流,好东西没来得及祸害完!
这点瓜子,算是给咱弟兄们打牙祭了!”
张大彪在一旁嘿嘿直乐,他刚从前线下来,军装还没换,带着一股硝烟和汗混合的味道:
“要说滋润,还得是咱!
在黑风峪,把吉田那个老鬼子的战车联队包了饺子,火箭筒一顿招呼,铁王八全成了废铁!
过瘾!真他娘的过瘾!”
他学着李云龙的口气,用力拍了下大腿。
孔捷瞥了他一眼,哼了一声:
“老张,你小子别光顾着吹!要不是老子在官村那边把鬼子吸引住,你能打得那么顺手?
早让鬼子的炮弹摁在地上摩擦了!”
“哎哎哎,孔副司令,你少往自己脸上贴金!”
张大彪不服气地梗起脖子,
“这阳原的仗,可是先打起来。
有了阳原,才能把丰镇、集宁的战车调出来,你打起来,才轻松,是不是这个理?
而且,天皮山那两门破炮,还不是靠人家江大队长的铁鸟儿给端掉的?
要是指望你的步兵往上拱,得填进去多少弟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