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秤悬颈。
救一人?焚三人?
断臂燃魂,残躯化铜。
冻血凝成砝码。
诗稿燃作将熄星火。
孤儿怀颅,即是诅咒。
风雪叩门,秤砣已落。
此身是砣,量尽地狱人心。
血是冻住的铁锈,糊在脸上,连带着最后一点力气也凝住了。右肩断口处裹着撕烂的衣袍,每一次颠簸,那浸透布料的暗红就洇开一层新色,混着皮肉烧焦的糊味,黏腻地贴紧肋骨。杜甫蜷在我背上,气若游丝,每一次呼吸都像破风箱在拉扯,带着内脏碎片的血腥气喷在我后颈。
跑不动了。真的跑不动了。
盐矿井道里那场同归于尽的爆裂,抽干了我最后一点生气。三星堆的臂骨、沸腾的业火、还有那条彻底湮灭成青铜灰烬的右臂…都成了烙在骨头缝里的残响。左腿沉得像灌满了铅,每一步都牵扯着筋骨深处某种陌生的、冰冷的灼痛,如同有根无形的冰锥在骨髓里缓慢搅动。
眼前这片荒村,像被巨大的手掌狠狠掼在地上,碾碎了。
焦黑的梁柱歪斜着刺向铅灰色的天穹,残墙断壁间,烟火熏燎的痕迹狰狞地攀爬。空气沉甸甸的,压得人喘不过气。焦肉的甜腻裹挟着浓得化不开的血腥,混合着某种脏器腐败的酸臭,一股脑儿地往鼻腔里钻,死死糊住喉咙。
“呃…”背上传来一声压抑的痛哼。杜甫的身体猛地一抽,随即又软了下去。
“子美?撑住!”我的声音嘶哑得不成调,像两块砂纸在拼命摩擦。侧过头,只看见他搭在我肩头的手,枯瘦,冰冷,指甲缝里嵌满了凝固的、暗红的盐粒和泥土。他的头无力地垂着,灰败的脸颊紧贴着我的背,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像在耗尽最后的灯油。
必须找个地方!他的身体烫得像块炭,伤口在溃烂,再拖下去…我咬紧后槽牙,拖着那条愈发沉重的左腿,深一脚浅一脚地踩进村子的泥泞里。脚下传来令人牙酸的“咕叽”声,不是雨水,是渗进泥土深处、尚未完全冻结的血泥。几只寒鸦蹲在烧得只剩下骨架的槐树枝头,血红的眼珠冷冷地盯着我们,偶尔发出几声粗粝的“嘎啊——”,伴随着它们低头啄食残骸的碎响,是骨头被利喙敲碎的“咔哒”声。
绝望像冰冷的藤蔓,沿着脊椎向上爬。这鬼地方,连口活气都没有,只有死,只有腐烂。
“噗嗤!”左腿膝盖猛地一软,剧痛毫无征兆地炸开!那感觉不是筋肉撕裂,更像是骨头内部突然爆出细密的裂纹!冰冷刺骨的灼烧感瞬间从膝盖窜上大腿根,又狠狠扎回脚踝。我闷哼一声,单膝跪倒在冰冷的泥泞里,险些把背上的杜甫甩出去。
视网膜边缘,猩红的系统警告如同坏掉的霓虹灯管,狂乱地闪烁起来,电流噪点滋滋作响:
[载体同步率持续恶化…三星堆抑制器反噬蔓延…左下肢检测到结构损伤…警告:三星堆纹路异常活跃!]
视线猛地聚焦在剧痛的左膝。裤腿在刚才的踉跄中被尖锐的断木划开一道口子,露出了下面的皮肤。汗毛瞬间倒竖!
那哪里还是皮肤!
从膝盖上方寸许开始,一直到小腿胫骨中段,一大片肌肤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半透明质感!皮下的血管筋络清晰可见,却不再是鲜活的红,而是泛着一种病态的、灰败的青蓝色泽。更令人头皮发麻的是,就在这琉璃化的肌肤之下,一条条虬结扭曲、如同古老青铜器上蚀刻的纹路正缓缓游动、明灭!那纹路散发着幽邃冰冷的光,核心处赫然是一个极其微缩、却又带着无尽蛮荒气息的三星堆神树图腾的轮廓!
每一次图腾明灭,都像有一块烧红的烙铁狠狠按在腿骨上!那灼痛冰冷彻骨,深入骨髓!
“操!”我低骂一声,冷汗瞬间浸透破烂的里衣。系统反噬…盐矿井道里引爆臂骨封印熵兽的代价,终于开始侵蚀这具残躯的其他部分了么?它要把我也一点点变成冰冷的青铜祭品?
寒意顺着脊椎窜上头顶。不行,不能倒在这里!
我猛地吸了口气,那混杂着焦臭血腥的空气呛得肺叶生疼。双手撑地,试图再次站起。背上的杜甫又是一阵剧烈的痉挛,喉头滚动,发出濒死的嗬嗬声。
就在这时。
“呜…”
极其细微,像被掐住了脖子的幼猫,又像寒风掠过门缝的呜咽。
我浑身一僵,撑地的动作停在半空。
不是寒鸦!是人的声音!活人的!
声音来源,是左前方一处几乎被烧塌了半边、勉强靠着几根焦黑柱子支撑的破败灶房。寒风卷着碎雪和灰烬,从那垮塌的缺口灌进去,发出空洞的呼啸。
我屏住呼吸,拖着那条灼痛冰冷的左腿,一步,一步,悄无声息地挪了过去。每一步都踩在血泥里,发出粘稠的声响。背上的杜甫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滚烫的呼吸稍微急促了一丝。
靠近那个黑黢黢的灶口。浓重的烟尘和血腥味扑面而来。灶膛里早已熄灭,只剩下冰冷的灰烬。
那微弱的抽泣声,断断续续,就是从灶膛最深处、那片最浓重的阴影里传出来的。
借着灶口透进的一点惨淡天光,我的瞳孔骤然收缩!
一个极其瘦小的身影,蜷缩在冰冷的灶灰里,像只受惊过度、试图把自己埋进地缝的小兽。看身形不过七八岁,身上的破袄子脏污不堪,沾满了灶灰和暗褐色的污迹。他紧紧抱着一个灰扑扑的粗布包袱,鼓鼓囊囊,像是死死护着里面仅存的一点干粮。小小的身体抖得像秋风里的最后一片枯叶,每一次抽噎都带着濒临窒息的恐惧。
孤儿。一个在叛军屠刀下侥幸活下来的孩子。
一丝微弱的暖意,如同冰原上挣扎的火星,试图在我被绝望和疼痛冻结的心头点燃。活口…还有活口!
几乎就在这念头升起的刹那,眼前猛地一花!
猩红的系统提示框,如同沾满血污的判决书,带着刺耳的电流杂音,狠狠砸在我的视野中央:
[侦测到高度变量个体!]
[生存干预评估——]
[救:引动追兵概率:92.7% | 宿主\/杜甫死亡风险:↑↑↑↑]
[弃:个体冻毙概率:99.9% | 文明熵增:+0.003%]
[请抉择]
冰冷的数字,猩红刺目!92.7%!像一把淬毒的冰锥,瞬间将那点微弱的暖意捅穿、冻结!
救他?背着几乎油尽灯枯的杜甫,拖着自己这条被青铜诅咒侵蚀、随时可能崩解的残腿?然后让那92.7%的恐怖概率变成现实,把叛军引到眼前,把杜甫和我,连同这孩子,一起送上绝路?
不救?把他留在这地狱般的死村,在寒夜里冻成僵硬的尸体?成为寒鸦明日的早餐?那0.003%的文明熵增,轻飘飘几个数字,代表的是一条活生生的小命,和他怀中紧紧抱着的那点可能是他母亲最后留下的“干粮”!
冰冷的灼痛从左腿三星堆纹路处疯狂上涌,像无数根冰针扎进脑髓!眼前的数字和那灶灰里蜷缩的弱小身影在视野里疯狂重叠、撕扯!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喉咙口涌上铁锈般的腥甜。守护…守护他妈的什么?!救一人还是害三人?这操蛋的乱世,连一点喘息的机会,一点微末的善意,都要用如此血腥的秤砣来衡量吗?!
“唔…”背上的杜甫发出一声模糊的呓语,滚烫的额头无意识地蹭着我的颈窝。他还在喘气,还在挣扎。那点微弱的、属于“星火”的温度,是此刻唯一真实的重量。
灶灰里的孩子似乎被外面长久死寂的沉默惊动了,抽泣声戛然而止。他猛地抬起头,一张布满黑灰的小脸,只有那双眼睛,惊恐地瞪得溜圆,像受惊的小鹿,死死地透过灶口的阴影,望向我的方向。那双眼睛里没有泪水,只有深不见底的恐惧,几乎凝成了实质的冰。
对视。
一秒,两秒。
那双惊恐的眼睛,穿透了猩红的系统警告框,穿透了冰冷的概率数字,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我的灵魂上。盐矿里那个被沸卤烫烂脚踝的童工扭曲的脸,似乎又在眼前晃动。
去你妈的92.7%!
一股狂暴的戾气,混杂着无法言喻的悲怆,猛地从胸腔炸开!几乎没有任何思考的时间,纯粹是身体的本能驱动!
“刺啦——!”
布帛撕裂的锐响刺破死寂!我猛地伸手,抓住自己前襟那片相对完整、但也早已浸透冰冷汗水和血污的衣袍,用尽残存的力气狠狠一扯!坚韧的布料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被硬生生撕下半幅!
动作快如闪电!在灶灰里的孩子因这突如其来的声响而本能地抱头缩紧时,我已经一步跨前,俯身探入灶膛!带着血腥气的半幅血袍,如同夜枭扑食的翅膀,精准而迅速地裹向孩子的头脸!
没有犹豫!没有解释!
冰冷的、沾染着我和杜甫血污的破布,瞬间隔绝了那双惊恐的眼睛,也隔绝了他眼前这片人间地狱的景象。布料的粗糙质感擦过孩子冰冷的脸颊,我能感觉到他瞬间绷紧、僵硬如石的小小身体。
“呃…!”左腿膝盖处三星堆纹路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灼痛和冰冷,仿佛有无数根青铜尖刺从骨头里钻出来!我闷哼一声,牙关几乎咬碎。剧痛刺激下,动作反而更加狂猛!
空着的左手闪电般探出,一把扣住孩子瘦骨嶙峋的胳膊,触手一片冰寒!那孩子下意识地挣扎,像条离水的鱼,但在我残余的武警擒拿技巧面前,这点力气微不足道。手臂发力,猛地将他从那冰冷的灶灰里提溜出来!轻飘飘的,几乎没什么分量。
“抱紧包袱!低头!”嘶哑的低吼从喉咙深处挤出,带着不容置疑的铁血命令。
孩子似乎被这凶悍的气势慑住了,或者本能地感觉到了某种唯一的生路,竟真的死死抱住了怀中那个粗布包袱,小小的脑袋深深埋进裹着头脸的血袍里,身体筛糠般抖着,却不再挣扎。
没时间了!每一秒都是奢侈!
右肩断口处传来撕裂般的剧痛!我猛吸一口气,胸腔如同风箱般剧烈起伏,全身残存的肌肉纤维瞬间绷紧!腰腹核心爆发出最后的力量!
起!
右腿(唯一还算完好的肢体)猛地蹬地!剧痛的左腿强行支撑!双手同时发力——左手像铁钳一样挟紧那个被血袍裹住头的瘦小身躯,右手则向后死死托住背上杜甫下滑的身体——硬生生将一大一小两个人重新负起!
“嗯…!”沉重的压力让肋骨的呻吟清晰可闻,眼前阵阵发黑。杜甫滚烫的额头抵着我的后脑勺,呼吸微弱得如同随时会断。左腿三星堆纹路的灼痛和冰冷像两条毒蛇在骨髓里疯狂撕咬。
追兵的号角声仿佛就在耳边幻听般响起。
走!
不再看那死寂的村庄,不再看那些挂在枯枝上的焦黑残肢,不再看那猩红的系统警告!拖着那条被青铜诅咒侵蚀、每一步都仿佛踩在刀尖碎冰上的左腿,挟着怀中无声颤抖的幼小身躯,负着背上滚烫沉重的诗魂星火,一头撞进村落后方那片更加幽深、仿佛巨兽张开獠牙的墨色密林!
寒风卷着细雪和血腥,从身后死寂的村落中追来,如同无数冤魂不甘的叹息。
寒风在林间尖啸,如同万千厉鬼拖拽着生锈的铁链。每一声都刮在琉璃化的左腿上,那冰冷刺骨的灼痛已经爬到了大腿根,每一次迈步都像拖着一条灌满冰碴和碎玻璃的青铜假肢。
“呼…呼…”我粗重地喘息着,白气在冰冷的空气里凝成霜雾。背上的杜甫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紧贴着我被汗水和血水浸透的后背,滚烫的体温透过薄薄的布料灼烧着我的皮肤。他偶尔发出一两声模糊的呓语,破碎的音节里夹杂着“冻死…骨…”。
终于,一处被巨大风化岩半掩着的岩洞出现在墨色的林影里。洞口狭窄,仅容一人弯腰而入,里面一片死寂的漆黑。此刻,它却是地狱边缘唯一的避风港。
我几乎是摔进去的。左腿膝盖在跨过洞口凸起的岩石时猛地一挫,那冰冷的灼痛瞬间炸开,眼前金星乱冒,差点直接跪倒。强撑着最后一丝力气,我小心翼翼地将背上的杜甫卸下来,让他靠着冰冷的岩壁躺下。他的身体软绵绵的,呼吸急促而微弱,嘴唇干裂得没有一丝血色。
“子美…再撑会儿…”我的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砾摩擦。摸索着从怀里掏出几乎被体温捂热的最后一点金疮药,颤抖着撒在他肩头那道深可见骨的箭伤上。药粉混着污血,散发出苦涩刺鼻的味道,与空气中残留的焦臭血腥形成令人作呕的对比。
安置好杜甫,我才猛地转身,目光如刀,盯向那个被我一起带进来的瘦小身影。
他依旧蜷缩在洞口的阴影里,如同受惊的刺猬,紧紧抱着那个沾满灶灰和泥污的粗布包袱。裹住他头脸的那半幅血袍被他死死攥在手里,只露出一双惊恐的大眼睛,在黑暗中反射着洞口透入的微光,像两颗受惊的星辰。
“包袱,”我的声音冷得像冰,“给我看看。”
孩子猛地一抖,抱得更紧了,小小的身体缩成一团,拼命摇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抗拒声。哑的。真是个哑巴。
一股莫名的焦躁混杂着系统警告带来的冰冷压力,猛地涌上心头。92.7%的死亡阴影如同悬在头顶的铡刀。这包袱里到底是什么?干粮?还是能引来追兵的标记物?必须弄清楚!
“拿来!”我加重了语气,一步上前,带着左腿剧痛产生的踉跄和血腥的压迫感。
孩子被吓得浑身剧震,下意识地想往后缩,但背后就是冰冷的岩石。他惊恐地瞪着我,眼神里充满了绝望。然而,就在我逼近的瞬间,或许是过度的惊吓反而压垮了神经,也或许是对我这个“救命恩人”最后一丝本能的信任出现了裂痕,他抱着包袱的手,竟然微微一松。
就是现在!
我左手闪电般探出,不是去夺包袱,而是精准地扣住了他瘦骨嶙峋、沾满污泥的脚踝!触手一片刺骨的冰凉,脚踝处皮肤被磨得血肉模糊,深可见骨,边缘已经有些发白肿胀,显然是长途跋涉加上冻伤所致。
武警的急救本能瞬间压倒了其他念头。
“别动!”低喝一声,右手已经摸向腰间——那里曾经挂着我从不离身的急救包,如今只剩下几圈被血浸透的破布条。操!我暗骂一声,猛地从自己几乎成了破布条的上衣下摆又撕下一条相对干净些的布条。
动作快得惊人。一手稳住他冰凉颤抖的小腿,一手用布条迅速而精准地缠上他脚踝的伤口。简单的清创(用撕下的布条内侧相对干净处擦掉大块污泥)和加压包扎。动作干净利落,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属于专业和力量的压迫感。
孩子似乎完全懵了。剧烈的疼痛让他下意识地缩腿,但被我铁钳般的手死死按住。他惊恐地看着我,又看看自己正在被处理的伤口,小小的身体僵住了,连呜咽都忘了。那眼神里,恐惧依旧,但似乎又掺杂了一丝难以置信的茫然。
就在包扎完成,我手上力道稍松的瞬间!
“啪嗒!”
那紧抱的包袱,终于因为孩子双臂的瞬间脱力,从他颤抖的膝盖上滑落,重重地砸在冰冷的岩石地面上。
粗布散开。
没有干粮的麦香。
没有铜钱的叮当。
滚出来的,是一个妇人头颅。
盘着早已散乱、沾满血污和泥土的盘桓髻。一张青白肿胀、布满污迹的脸,眼睛空洞地睁着,凝固着最后的惊恐和无助。而最刺目的,是那盘桓髻上,斜斜插着一根褪尽了光泽、被血染成暗褐色的木簪子!那是唐代平民女子最常见的守贞信物,此刻却像一个冰冷的墓碑,钉在这颗头颅之上!
“呜——!!!”
死寂的岩洞被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嚎叫撕裂!哑童的喉咙爆发出野兽般的悲鸣!他像疯了一样扑过去,小小的身体爆发出惊人的力量,猛地将那颗头颅死死抱在怀里,用自己的脸颊、自己的胸膛去捂,去暖那早已冰凉的肌肤!他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瞪着我,那眼神不再是惊恐,而是燃烧着滔天的仇恨和无尽的哀求,他拼命地指天画地,喉咙里发出意义不明的嘶吼,仿佛在质问苍天,又像是在向我这个“闯入者”控诉!
轰——!!!
左腿膝盖处,那潜伏的三星堆神树图腾纹路轰然暴涨!幽蓝色的光芒瞬间透出琉璃化的皮肤,将整个昏暗的岩洞映照得一片鬼魅!冰冷的灼痛如同无数根烧红的钢针,从骨髓深处狠狠刺出,直扎脑髓!
视网膜血红一片,系统的警报声尖锐到几乎要刺破耳膜:
[侦测到高烈度情感冲击!]
[检测到文明熵增脉冲!]
[来源:极度绝望与诅咒!]
[载体反噬加剧!三星堆抑制器过载!警告!]
“噗!”
一股灼热的逆流猛地冲上喉咙!我身体一晃,一口暗红的血直接喷在冰冷的岩壁上!
而就在我喷血的瞬间,洞内异变再生!
杜甫身旁,那几张包裹着金疮药、沾着他血渍的《无家别》草稿残页,竟然无火自燃!蓝色的火焰瞬间腾起,吞噬着墨迹,散发出焦糊的纸灰味!那火焰的颜色,竟与琉璃腿上三星堆纹路的光芒如出一辙!冰冷而妖异!
“嗬…嗬嗬…”怀抱着母亲头颅的哑童,喉咙里发出如同破风箱般的声音,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我,眼神怨毒如同实质。空气里仿佛响起了无数重叠的声音:
· “护我儿…护我儿啊…”(妇人幽怨的泣声,如同从九幽传来)
· “隐龙…嘿嘿…就藏在这儿!”(叛军狰狞的狞笑,仿佛近在咫尺)
· “业…障…偿…命…”(冰冷模糊的呓语,如同无数亡魂的合唱)
冰冷的灼痛与滚烫的血腥在身体里疯狂对冲!系统尖锐的警告和那亡魂般的呓语在脑海里撕扯!
我看着那死死抱着头颅、用最怨毒眼神盯着我的孩子,又瞥了一眼地上正在被诡异蓝火吞噬的杜甫诗稿残页,一股冰冷的、带着血腥味的荒谬感猛地攫住了心脏。
守护?干预?
救下他,是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是引来了更深的诅咒?
这滴血,这秤砣…秤的哪里是干粮和追兵?秤的分明是这吃人世道里,一颗人心该有多硬,才能眼睁睁看着这最后的星火被绝望彻底扑灭?!
“操!操!!操他妈的世道!!!”狂怒的嘶吼如同受伤的野兽,从我的喉咙深处炸裂而出!右拳狠狠砸在身旁冰冷的岩壁上!轰然闷响中,碎石簌簌落下!
那裹头的血袍,那冰冷的断簪,那燃烧的诗稿,那怨毒的眼神…这一切的一切,都像一个巨大而冰冷的秤砣,狠狠砸落!
秤杆的一端,是杜甫胸中那点将熄未熄的文明星火。
秤杆的另一端,是这孤儿怀抱的、母亲冰冷的头颅和足以焚尽一切的绝望诅咒。
这血秤的砣,正悬在我的残躯之上,摇摇欲坠!
那怨毒的诅咒声浪仿佛有形之物,裹挟着刺骨的阴寒,狠狠砸进我的耳膜。左腿膝盖深处爆开的冰冷灼痛如同决堤的冰河,裹挟着三星堆神树图腾幽蓝的鬼火,轰然冲上腰椎!脊髓像是被瞬间冻结,又在下一瞬被万千青铜利齿撕咬!
“呃啊——!”
压抑不住的嘶吼冲破喉咙,身体猛地一弓,如同被无形的巨锤击中!冷汗瞬间浸透破衣,眼前阵阵发黑,视野边缘的系统警告框疯狂闪烁、变形,刺耳的电流噪点几乎要撕裂脑髓:
[反噬峰值!载体同步率暴跌!]
[三星堆抑制器严重过载!]
[左下肢结构濒临瓦解!]
[警告:文明熵增持续↑↑↑!能量逸散!]
琉璃化的肌肤之下,那虬结游动的三星堆纹路如同被注入了狂暴的熔岩,光芒暴涨!幽蓝的光晕透体而出,将昏暗的岩洞映照得一片妖异!那光芒不再是单纯的冰冷,而是混杂着一种毁灭性的暴戾气息,仿佛沉睡的青铜凶兽正在苏醒!
更可怕的是,伴随着光芒的暴涨,我清晰地感觉到左腿的知觉在飞速流逝!从膝盖以下,那被琉璃化包裹的肢体,正以一种恐怖的速度变得僵硬、沉重!仿佛里面的筋肉骨骼正在被某种冰冷的青铜物质强行置换、填充!每一次纹路的明灭闪烁,都伴随着一种细微却令人毛骨悚然的“咔…咔嚓”声,像是干涸的河床在烈日下龟裂,又像是古老的青铜器在承受极限压力时发出的呻吟!
腿!我的左腿正在变成一块真正冰冷、沉重的青铜秤砣!
而这一切狂暴反噬的核心源头,正是那个抱着母亲头颅、用尽生命发出绝望诅咒的哑童!他小小的身体像一座喷发的仇恨火山,那滔天的怨念与绝望,如同最猛烈的毒药,被系统判定为“高烈度情感冲击”,被三星堆的力量视为点燃自身暴戾的薪柴!他成了引爆这场反噬的导火索!
“嗬…嗬嗬…”哑童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锁定在我暴涨着幽蓝光芒的左腿上,那光芒映照着他母亲青白肿胀的脸庞和那根暗褐的木簪,形成一幅地狱般的图景。他喉咙里滚动着意义不明的、如同野兽低吼般的声音,小小的身体因为极致的仇恨和恐惧而剧烈颤抖。
不能!绝不能让他再这样下去!
这股源自他的绝望诅咒,正在成为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正在成为点燃我这条残躯的引信!它会彻底摧毁我这唯一的行动力,会加速杜甫的死亡,最终也会将他自己吞噬!
一股冰冷的决绝瞬间压倒了所有的剧痛和眩晕。守护的本能,或者说,求生的本能,如同回光返照般从残躯深处迸发出来!
“闭——嘴!!”
一声炸雷般的暴喝,混杂着血腥气和铁锈味,在狭小的岩洞里轰然炸响!这不是对孩子的训斥,而是用尽生命最后气力发出的、裹挟着武警生涯淬炼出的铁血意志和精神震慑的咆哮!是打断!是强控!
同时,我的身体动了!没有半分犹豫!
剧痛的右肩猛地发力,带动上半身如同绷紧的弓弦,左脚——那正在被青铜诅咒飞速侵蚀、沉重如山的左脚——用尽全身残存的所有力量和意志,狠狠向前踹出!
目标不是孩子!
是孩子脚下,那片被母亲头颅滚落时沾染了污迹的冰冷岩石!
“咚!!!”
一声沉闷到令人心悸的巨响!
琉璃化的左脚重重跺在岩石上!没有血肉撞击的闷响,而是金铁交击般的铿锵!甚至能听到岩石表层细微的碎裂声!那包裹着左脚的破烂靴子瞬间被暴涨的幽蓝光芒撑裂,露出下面已经完全变成一种诡异灰败青铜色泽、布满龟裂神树纹路的脚踝和小腿!
刺目的幽蓝光芒如同找到了宣泄口,以跺击点为中心,如同蛛网般瞬间蔓延开来,覆盖了大片岩地!光芒所及之处,冰冷的岩石表面竟凝结出一层薄薄的、闪烁着金属寒光的冰霜!
一股无形的、带着绝对冰冷和秩序感的冲击波,以我的左脚为中心,呈扇形猛地扩散开去!
首当其冲的,就是那被仇恨和恐惧吞噬的哑童!
“呜——!”
他如同被无形的巨手扼住了喉咙,那野兽般的低吼和怨毒的诅咒瞬间被掐断!布满血丝的眼睛猛地瞪圆,里面燃烧的疯狂火焰像是被一盆冰水兜头浇下,只剩下一片茫然的空白和冻结的惊恐。小小的身体像是断了线的木偶,僵在原地,连颤抖都忘了。怀中母亲的头颅也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源自灵魂层面的冰冷冲击而微微滑落,空洞的眼睛直勾勾地对着洞顶。
那股将他点燃的绝望诅咒之力,被这带着三星堆秩序与冰冷的冲击强行打断、冻结!
洞内瞬间陷入一片诡异的死寂。
只有那幽蓝的光芒在我左腿上明灭不定,伴随着细微却持续的“咔嚓…咔嚓…”声,仿佛那条腿正在完成最后的蜕变,变成一件冰冷的、布满裂纹的青铜祭器。
只有地上那几张杜甫的《无家别》残稿,蓝色的火焰依旧在无声地舔舐着焦黑的边缘,墨迹在火焰中扭曲、变形,散发出焦糊与绝望交织的气息。
只有靠坐在岩壁上的杜甫,在短暂的死寂后,身体猛地一挺!
“噗——!”
一大口粘稠的、近乎黑色的污血从他口中狂喷而出!如同泼墨般洒在身前冰冷的地面和他自己染血的衣襟上!那血的颜色,暗沉得如同凝固的沥青,散发着浓烈的、令人作呕的腥甜和腐朽气息!
喷出这口血,他整个人像被彻底抽空了所有力气,软软地瘫倒下去,脸颊贴在冰冷沾血的岩石上,只有胸口那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的起伏,证明着这具残躯里还吊着最后一口气。
[载体严重损伤!]
[核心守护目标生命体征急速衰竭!]
[系统强制进入最低能耗维持状态…]
[警告…能源…不足…]
视网膜上的系统警告框,光芒在剧烈闪烁了几下后,迅速黯淡下去,最终变成了一片死寂的灰败。只有最后几行微弱的提示在苟延残喘,仿佛随时会彻底熄灭。
反噬的高潮似乎过去了。
左腿上那狂暴的幽蓝光芒如同潮水般缓缓退去,重新收敛进那灰败龟裂的青铜纹路深处,只留下一种深入骨髓、永恒冰封般的沉重与麻木。那条腿,现在彻底成了我身体上一个冰冷、僵硬、不属于血肉的异物,一件刚刚从地狱熔炉里取出的、布满裂痕的青铜祭品。
代价,已支付。
用一条腿的彻底“青铜化”,强行打断了那毁灭性的反噬链,暂时保住了三具残破躯壳没有立刻崩解。
但…值得吗?
我靠着冰冷的岩壁缓缓滑坐在地,沉重的青铜左腿拖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刮擦声。右肩断口处火烧火燎的痛,被左腿那永恒的冰冷麻木衬得微不足道。胸口如同被巨石压住,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撕裂般的疼痛。
目光扫过洞内。
哑童依旧僵在原地,像一尊被恐惧冻僵的小小石像,空洞的眼睛里只剩下茫然,怀里的头颅歪在一边。那根暗褐色的木簪子,斜斜地插在散乱的发髻上,像一个冰冷的问号。
杜甫瘫倒在血泊里,气息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那身洗得发白的旧袍被他自己吐出的黑血浸透了大半,如同生命在飞速流逝的具象。
而我…我低头看向自己那条彻底失去知觉、灰败如同古墓陪葬品的青铜左腿。龟裂的纹路深处,三星堆神树的图腾轮廓在幽暗中若隐若现,冰冷而死寂。
没有胜利的喜悦,只有一种被彻底掏空、被冰冷浸透的疲惫和荒谬。
守护了什么?
似乎避免了立刻团灭。但这残破的现状,这冰冷的代价,和那92.7%的死亡阴影,哪一样不比立刻毁灭更折磨?
秤杆的一端,杜甫胸中的星火微弱到几乎熄灭。
秤杆的另一端,孤儿怀抱的头颅冰冷刺骨。
而我这副残躯,这条刚刚被铸成的青铜秤砣,正以最冰冷的姿态,死死压在这血色的天平之上。
秤的哪里是生机与死路?
秤的,分明是这吃人的世道里,想守护一点微光,需要往自己心头扎进多少根冰锥,需要把多少血肉魂魄,锻打成这冰冷的、沉重的、布满裂痕的砝码!
洞外,寒风裹挟着细雪和盐尘(不知是来自死村,还是来自更远处的盐矿),从洞口呼啸灌入,发出呜咽般的声响,如同万千亡魂在旷野中不甘的悲鸣。
风雪更急了。
这血秤的砣,终究还是重重地砸了下来,砸在这方寸岩洞之内,砸在三条残命的喘息之上,也砸碎了这乱世地狱里,最后一点试图温暖人心的妄想。
冰冷的青铜,沉重的砣。
血染的诗稿,将熄的火。
风雪叩门问,此身寄如何?
秤魂未落,血路犹长。
(第66章:血村秤魂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