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若曦在医院观察了一天一夜。那瓶葡萄糖和生理盐水仿佛输入的不仅仅是液体，还有一丝被迫回归的清明和力气。当她再次睁开眼，彻底摆脱了那阵令人无助的眩晕感时，首先映入眼帘的，是趴在床边小憩的父亲沈建国那花白的头发，以及坐在稍远些的椅子上，正低头看着手机，眉宇间带着疲惫却依旧保持警觉的周东林。
窗外的阳光透过百叶窗，在病房的地板上切割出明暗交错的光斑，安静得能听到父亲轻微的鼾声和输液管里液体滴落的细微声响。
她没有惊动他们，只是静静地躺着，感受着身体里缓慢恢复的力气，也感受着心底那片被反复碾压后，奇异般的死寂和平静。
父亲被护士查房的动静惊醒，看到她醒了，连忙凑过来，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满是关切：“若曦，感觉怎么样？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爸，我没事了，好多了。”沈若曦努力挤出一个安抚的笑容，声音还有些虚弱。
周东林也站起身走了过来，将一杯一直用保温杯温着的水递给她：“喝点温水。医生说你脱水严重，得多补充水分。”
沈若曦接过水杯，指尖传来温热的触感。她看着周东林眼中那毫不掩饰的担忧，再看看父亲憔悴苍老的面容，一股酸涩涌上鼻腔，又被她强行压了下去。
在她累倒昏迷的时候，守在她床边的，是年迈的父亲和这位如同兄长般的朋友。而那个她法律上的丈夫，那个本该是她最亲密依靠的人，却只在电话里留下了一句冰冷的“走不开”和“多住两天院”。
没有对比，就没有更深的绝望。
心中的天平，在经历了女儿被欺、母亲病倒、自身累垮这一连串的打击，以及司羽凡一次次令人心寒的缺席和冷漠后，终于彻底、毫无悬念地倾斜，坠入了冰冷的深渊。最后那一丝因为多年感情、因为孩子而产生的摇摆和不忍，在周东林默默守护的身影和司羽凡绝情的远程回应中，彻底烟消云散。
她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为了自己，更为了年幼的女儿和年迈的父母。
出院的手续是周东林帮忙办的，他跑前跑后，沉稳周到。沈建国看着这个憨厚踏实的晚辈，再看看自己女儿这段支离破碎的婚姻，心中百感交集，却也只是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
回到和平小区那个熟悉又陌生的家，沈若曦将父亲劝回去休息，又安顿好念曦。家里依旧冷清，司羽凡显然没有回来过。
她走进客厅，目光落在墙角那个司羽凡前几天出差回来还没来得及整理的行李箱上。那个黑色的行李箱，像一块突兀的礁石，矗立在她试图清理过往的心海上。
她走了过去，蹲下身，打开了行李箱。里面杂乱地塞着换洗衣物、洗漱包和一些文件。她开始一件件拿出来，准备分类整理、清洗。动作机械，眼神平静无波，仿佛只是在处理一件寻常的家务。
当她拿起司羽凡那件常穿的灰色西装外套时，一个硬质的、方方的小物件从内衬口袋里滑落出来，“啪”一声轻响掉在地板上。
是司羽凡的钱包。
沈若曦的动作顿住了。她看着那个棕色的皮质钱包，心脏不受控制地微微加速跳动。一种强烈的、不祥的预感攫住了她。
她伸出手，指尖有些发凉，捡起了那个钱包。很沉，除了现金和卡片，似乎还塞了别的东西。
她深吸一口气，像是即将打开潘多拉魔盒，缓缓打开了钱包。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放照片的透明夹层。通常那里放的是念曦的百天照，或者是他们一家三口的合影。然而此刻，占据那个位置的，却是一张全新的、刺眼的照片。
照片的背景是一个着名的旅游景点，阳光明媚，游人如织。照片的主角是司羽凡和陈梦琪。司羽凡穿着休闲服，脸上带着放松的笑意。而陈梦琪，紧紧挨着他，一只手亲昵地挽着他的胳膊，脑袋微微歪向他的肩膀，脸上是灿烂又带着一丝娇羞的笑容。两人的姿态，亲密得远超普通的“兄妹”界限。
沈若曦的目光死死钉在那张照片上，感觉呼吸都停滞了。原来，他们不仅仅是在酒店“照顾”，还可以如此光明正大地一起出游，拍下这样宛如情侣的合影。
她颤抖着手指，移开那张照片，看向下面的夹层。里面除了几张银行卡，还夹着一张折叠起来的白色纸张。
她将它抽了出来，展开。
是一张酒店的账单。
酒店名称很陌生，位于一个邻市的旅游城市。入住日期，就在上周，司羽凡声称去“考察项目”的那几天。账单明细清晰罗列：一间豪华大床房，入住两晚，以及一些客房餐饮消费。
双人房。
照片上的亲密，酒店账单的佐证……一切猜测和怀疑，在这一刻，都变成了冰冷而确凿的证据，赤裸裸地摊开在她的面前。
没有想象中的天崩地裂，没有歇斯底里的痛哭。沈若曦看着手里的照片和账单，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甚至连一丝波澜都没有。
她只是异常平静地，拿出自己的手机，调整好角度，将那张亲密合照和酒店账单的关键信息，清晰地、一张一张地拍了下来。闪光灯在略显昏暗的客厅里闪烁，映照着她苍白而麻木的脸。
做完这一切，她将照片和账单按照原样小心翼翼地塞回钱包的夹层，将钱包放回西装内衬口袋，然后将西装外套叠好，放回行李箱。
她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楼下小区里玩耍的孩子们。
夕阳的余晖将天空染成一片凄艳的橘红色，如同她内心那片被彻底焚毁的荒原。
证据确凿。
她反而，彻底平静了。
原来，心死之后，连愤怒和悲伤，都成了奢侈。
她拿出手机，找到了那个被她置顶、却许久未曾拨通的号码，周东林的号码。
“东林哥，”她的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涟漪，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你上次说，想详细跟我讲讲开店的事情。我明天有空，可以去你店里找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