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羽凡瘫坐在冰冷的地板上,背靠着同样冰冷的保险柜,手里死死攥着那张写着“傻子提款机”的纸条。纸条的边缘几乎要被他捏碎,那五个字却像烧红的烙铁,深深烙印在他的视网膜上,灼烧着他的神经。
短暂的、因极度震惊和愤怒而导致的昏厥过后,是更为汹涌和清晰的痛苦浪潮,将他彻底淹没。他不相信,或者说,不愿意相信,那个曾对他巧笑嫣然、温言软语、口口声声叫着“哥”的女人,会做得如此决绝,如此狠毒。
他像是垂死挣扎的鱼,猛地从地上弹起来,踉跄着扑到办公桌前,抓起手机,用颤抖得几乎握不住的手指,一遍又一遍地拨打陈梦琪的号码。
“您所拨打的号码是空号,请核对后再拨……”
冰冷而机械的女声,一次又一次,无情地击碎他最后一丝渺茫的希望。他不死心,翻出微信,那个熟悉的头像依旧亮着,他发出去的信息却如同石沉大海,带着刺眼的红色感叹号——他被拉黑了。
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直窜天灵盖。他像是疯了一样,抓起车钥匙,冲出公司,甚至来不及等电梯,直接从楼梯狂奔而下,发动汽车,引擎发出暴躁的轰鸣,朝着陈梦琪租住的城中村方向疾驰而去。
他用力拍打着那扇熟悉的、略显破旧的防盗门,手掌拍得通红,引来邻居不满的探头张望。
“陈梦琪!陈梦琪你出来!你给我说清楚!”他嘶吼着,声音在狭窄的楼道里回荡,带着绝望的沙哑。
门内,一片死寂。
最终,在邻居“早就搬走了,昨天半夜动静还挺大”的嘀咕和异样目光中,司羽凡像是被抽空了所有力气,停止了徒劳的拍打。他失魂落魄地走下楼,靠在布满灰尘的车身上,仰头望着那扇紧闭的窗户,阳光刺得他眼睛生疼,却照不进他此刻一片冰封的心湖。
人去楼空。
这四个字,像最终的判决,将他钉在了耻辱和失败的十字架上。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开车回到公司的。办公室里,依旧维持着之前的混乱。散落一地的账目明细,如同他此刻破碎的心神;空荡荡的保险柜门大开着,像是在无声地嘲讽他的愚蠢和失败;桌上,还放着李娟统计出来的那份触目惊心的亏空报告,以及那截丑陋的、导致一切暴露的劣质水管。
这一切,都在提醒着他,他不仅失去了大笔钱财,更失去了一个男人最基本的判断和尊严。他被一个女人,一个他曾经无比信任、甚至带着暧昧情愫去维护的女人,玩弄于股掌之间,最终像丢垃圾一样被抛弃,还被她卷走了最后赖以周转的救命钱。
公司账面上巨大的窟窿,供应商即将到来的催款,员工们可能领不到的工资,还有那因为他盲目信任而使用劣质材料、可能需要巨额赔偿和返工的“丽景苑”项目……所有的问题,如同沉重的枷锁,一层层套在他的脖子上,让他窒息。
他再也支撑不住,身体顺着墙壁缓缓滑落,最终瘫坐在那片狼藉之中,双手插入头发,死死揪住发根,喉咙里发出困兽般压抑的、痛苦的呜咽。眼泪混杂着冷汗,狼狈地淌了满脸。他输了,输得一败涂地,输得如此彻底,如此可笑。
极致的痛苦和愤怒,像一场剧烈的风暴,在他体内疯狂肆虐之后,留下的是一片被摧毁殆尽的、荒芜的废墟。在这片废墟之上,一些被刻意遗忘、被深深掩埋的记忆碎片,却开始不受控制地、清晰地浮现出来。
他想起了沈若曦。
想起了那个家里,永远窗明几净,地板光可鉴人。沈若曦总是默默地将一切打理得井井有条。家里的账目,大到房贷还款,小到柴米油盐,她都用一个小本子记得清清楚楚,从无错漏。他以前从不觉得这有什么,甚至偶尔还会嫌弃她斤斤计较。可现在,对比陈梦琪那混乱不堪、充满猫腻的账目,那份清晰和稳妥,是多么难能可贵的品质。
想起了他有一次重感冒,发着高烧,昏昏沉沉。沈若曦守在他床边,几乎一夜未合眼,不停地用温水给他擦身物理降温,隔一会儿就试试他额头的温度,喂他喝水吃药。她的眼神里,是纯粹的担忧和心疼,没有一丝一毫的不耐烦。而陈梦琪呢?在他为公司焦头烂额、疲惫不堪时,除了那几句不痛不痒的“关心”和看似贴心的咖啡,她又真正为他做过什么?
想起了女儿司念曦。想起她小时候,挥舞着藕节似的小胳膊,咿咿呀呀地扑向他,口齿不清地喊着“爸爸”,那双纯净的大眼睛里,满满都是对他的依赖和全然的信任。想起她学会走路时,摇摇晃晃地走向他,扑进他怀里时那咯咯的、银铃般的笑声。那是他的骨血,是他生命延续的意义。可他都做了些什么?为了一个处心积虑的外人,他一次次地忽视女儿,甚至在她需要父亲的时候,因为陈梦琪一个装腔作势的电话就弃她而去。
沈若曦的包容付出、女儿的纯真依赖,与陈梦琪的虚伪算计、贪婪冷酷,形成了鲜血淋漓的、无比尖锐的对比。
他曾经拥有的是什么?是一个温暖有序的家,是一个真心待他的妻子,是一个无比依赖他的女儿。是这世间最朴实,却也最珍贵的财富。
而他亲手摧毁了这一切。
他为了一个虚幻的、被精心包装过的“温柔乡”,为了那点可笑的、被崇拜的虚荣心,逼走了真正爱他、为他付出的妻子,伤害了视他为天的女儿。他把鱼目当珍珠,却将真正的珍宝弃如敝履。
“我……我都干了些什么……”他喃喃自语,声音沙哑破碎,充满了无尽的悔恨和痛苦。泪水再次汹涌而出,这一次,不再是出于被背叛的愤怒,而是源于对自己愚蠢行为的、锥心刺骨的懊悔。
他失去的,不仅仅是钱,是他原本拥有的一切幸福和安稳的基石。陈梦琪卷走的,是现金,是公司的流动资金;而他失去沈若曦和女儿,失去的,是他的根,是他灵魂的归宿。
空荡荡的保险柜,散落一地的账本,都无法再让他感到愤怒。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的、弥漫到四肢百骸的绝望和冰冷。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如此痛苦地认识到,自己究竟失去了多么宝贵、多么不可替代的东西。
而这醒悟,来得太迟,太迟了。代价,也太过惨重。他瘫坐在这一片象征着他人财两空的废墟里,像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躯壳,只剩下无边无际的悔恨,如同冰冷的潮水,将他彻底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