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浅月掌握关键证,巧用信息设反间
后院通往书房的廊道,比前厅要冷得多。
阿六能清晰地感觉到,身上那件单薄的杂役短衫,根本挡不住从假山石缝里钻出来的阴风。那风贴着他的后颈,一路往下,激起一层细密的疙瘩。
身前领路的陈忠,脚步又轻又稳,像一只在夜里捕食的猫。他没有回头,也没有说话,可阿六觉得,有一双眼睛始终钉在自己背上,让他每一步都走得格外沉重。
廊角的灯笼光线昏黄,将两人的影子在青石板上拖得很长,又在拐弯时被墙壁猛地截断。光影明灭间,前厅的喧嚣被彻底隔绝,周遭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
书房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与前厅那种馥郁到发腻的暖香不同,这里的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陈旧书卷和上等墨锭混合的气味,冷冽,且沉重。
陈敬德就坐在那张巨大的紫檀木书案后。他已经换下了一身惹眼的寿袍,只穿着件寻常的深色常服,手里捧着一杯热茶,正慢条斯理地用杯盖撇着浮沫。他甚至没有抬头,仿佛被带进来的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物件。
陈忠对着陈敬德躬了躬身,便退到一旁,像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塑,堵死了阿六唯一的退路。
阿六“扑通”一声跪了下来,身子抖得像风中的筛子,牙齿上下打着颤,磕磕巴巴地开口:“老、老爷饶命!小人……小人什么都没听见!真的!什么都没听见!”
他这副模样,任谁看了,都只会觉得是个被吓破了胆的下人。
陈敬德终于抬起了眼皮。那双浑浊的眼睛里没有什么怒气,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可就是这份平静,比任何雷霆之怒都更让人心寒。
“抬起头来。”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不容抗拒的威严。
阿六战战兢兢地抬起头,脸上那几点麻子在烛光下显得尤为清晰,一双眼睛里全是恐惧和哀求。
“你是谁家的人?”陈敬德问,手指轻轻摩挲着温热的杯壁。
“回、回老爷,小的……小的是从南城牙行临时雇来帮忙的,叫、叫麻六。”阿六的声音带着哭腔,“小的家里还有个老娘要养,求老爷开恩,饶了小人这条狗命吧!”
陈敬德不置可否,只是换了个问题:“你刚才,为什么往那桌凑?”
“小人……小人看二公子的酒杯空了,就、就想上去添酒,没别的意思,真的没别的意思!”阿六一边说,一边用力地磕头,额头撞在冰凉坚硬的地砖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书房里一时间只剩下他磕头的声音。
陈敬德就那么静静地看着他,既不喊停,也不再问话。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一把小锤,敲在阿六紧绷的神经上。他知道,这只老狐狸是在用沉默施压,在等他自己崩溃。
终于,陈敬德将茶杯轻轻放下,杯底与桌面碰撞,发出一声轻响。
阿六的身体猛地一颤,停了下来。
“王家,”陈敬德淡淡地吐出两个字,“给了你多少银子?”
阿六的瞳孔瞬间缩了一下,这细微的变化没能逃过陈敬德的眼睛。他心里一沉,知道对方已经猜到了七八分。但他不能承认,一旦承认是受人指使,那便是死路一条。
“王家?什么王家?小人不知道啊老爷!”他继续装傻,哭嚎得更厉害了,“小人就是个添酒的,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
“看来是个嘴硬的。”陈敬-德的语气里终于有了一丝不耐。他对着旁边的陈忠使了个眼色,“带下去,让他好好想想,想清楚了再来回话。”
陈忠脸上那和善的笑容又浮现出来,他走上前,像拎小鸡一样把阿六从地上拎了起来:“走吧,麻六兄弟。我们府上的柴房,最是能让人静心思考的地方。”
阿六知道,进了柴房,就再没有开口的机会了。他必须在离开这间书房前,把苏小姐交代的那根“刺”,扎进陈家的心里。
“我说!我说!”他突然像被抽掉了所有力气,瘫软在陈忠手里,涕泪横流,“是……是王公子!是他给了我五两银子,让我……让我盯着二公子,说看看能不能抓到二公子什么把柄,好在牌桌上赢回来……”
他将早已编好的说辞一股脑地倒了出来,把自己塑造成一个贪图小利、被当枪使了还不自知的蠢货。
“我……我真没想干什么坏事,就是听见二公子喝醉了,说话声音大,就……就多听了两句……”阿六的声音越来越小,眼神躲闪,一副做贼心虚的样子,“我听见他说什么……什么蛇,什么去雁门关……我一个下人,哪懂这些啊!求老爷饶命,我再也不敢了!”
他故意把听来的情报说得支离破碎,又蠢又贪婪的形象,远比一个守口如瓶的硬汉更让人信服。
陈敬德静静地听着,脸上看不出喜怒。
一个被对手家族收买来抓赌桌把柄的蠢货,无意中听到了不该听的东西。这个解释,合情合理。
“把他关起来。”陈敬德最终挥了挥手,语气疲惫,“天亮之后,处理干净。”
“处理干净”四个字,轻飘飘的,却决定了一个人的生死。
阿六被拖了出去,书房的门再次关上。陈敬德靠在椅背上,闭上眼,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
蠢货……真的只是个蠢货吗?
他总觉得,这件事的背后,似乎还有一双眼睛在盯着他。那双眼睛,冷静,且充满了恶意。
……
子时刚过,汀兰水榭的灯火依旧亮着。
青禾快步从院外走进来,脸上带着一丝焦急和凝重。她没有说话,只是走到书案前,将一枚藏在袖中的、已经烧得半焦的平安符,放在了苏浅月面前。
这是“金玉满堂”的紧急信号。符燃,代表行动受阻,人,可能出事了。
苏浅月正在翻阅医书的手指停住了。她拿起那枚焦黑的符,指腹轻轻捻过上面的灰烬。
“人呢?”她的声音很平静。
“‘金玉满堂’的暗哨看到阿六被陈府管家带进了后院,就再没出来。这枚符,是阿六在被带走前,借着添酒转身的瞬间,用藏在指甲缝里的火石引燃,悄悄丢进廊下盆栽里的。”青禾的声音压得很低,“暗哨不敢靠得太近,只在陈府侧门守着,一个时辰前,他看到一辆拉泔水的马车从侧门出来,车上……盖着一张破草席。”
书房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苏浅月沉默了片刻,将那枚残符收进一个锦盒。
“他传回来的消息呢?”
“在城南的死信箱里找到了。”青禾从怀中取出一张极小的纸卷,递了过去,“用的是最高等级的密文,只有东家和您能看懂。”
苏浅月展开纸卷,上面只有几个用特殊药水写成的符号。她将纸卷凑到烛火上微微一烤,一行娟秀的小字浮现出来:
“巳蛇夜会,谈及李茂,事涉雁门。陈二多言,已泄。”
短短十六个字,却包含了惊天的信息。它不仅证实了陈家与宁王余党的勾结,更点明了他们的目标和关键人物。而最后四个字,更是让苏浅月瞬间明白了阿六的处境。
他不是失手被擒,他很可能是为了将“陈季常酒后泄密”这个关键信息传递出来,而故意暴露了自己。
苏浅月缓缓闭上眼。胸中有一股混杂着愤怒、惋惜和冰冷杀意的复杂情绪在翻涌。她知道,在这样的权谋斗争中,牺牲在所难免。可当牺牲真切地发生在她认识的人身上时,那感觉依旧像被针扎一样,尖锐而清晰。
“小姐……”青禾看着苏浅月紧握的拳,有些担忧。
“我没事。”苏浅月睁开眼,眼底所有的情绪都已褪去,只剩下一片清明和决绝,“阿六用他的命,换来了我们最需要的东西。我们不能让他白白牺牲。”
她站起身,在屋内来回踱步,脑中飞速地运转。
陈敬德以为他处理掉了一个“小杂音”,却不知道,这个“杂音”已经将他最核心的秘密,一字不漏地送了出来。
现在,轮到她出招了。
直接将消息捅给赵玦?不行。没有物证,仅凭一个“失踪”的杂役传回的消息,扳不倒陈家,反而会让他们警觉,甚至会加速他们的计划。
她要用的,是阳谋。
“青禾。”
“奴婢在。”
“我要你,再散一个消息出去。”苏浅t月停下脚步,眼中闪烁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光芒,“这次,不要遮遮掩掩,要让它像长了翅膀一样,一夜之间,传遍京城所有该听到的人的耳朵里。”
“小姐请吩咐。”
“就说……”苏浅月的声音压得很低,像淬了毒的耳语,“陈家治家不严,后院起火。昨夜寿宴,有个负责添酒的下人,偷听到了陈家主与贵客在书房的密谈。那下人贪财,将听来的话卖给了对家,如今已经卷了银子跑路了。”
青禾愣住了。这个谣言,听起来只是普通的豪门秘闻,似乎没什么杀伤力。
苏浅月看着她不解的神情,继续道:“重点,不在于下人跑路。重点在于,他卖出去的‘话’,是什么。”
她走到青禾面前,一字一句地说道:“你要让外面的人‘知道’,那个下人听到的内容是——‘巳蛇大人夜访陈府,在书房与陈家主密谈了一个时辰,商议了由兵部李茂,亲自前往雁门关,勘验军备’的全部细节。”
青禾倒吸一口凉气,瞬间明白了小姐的用意。
之前的“投名状”谣言,是让宁王余党怀疑陈家的“忠诚”。而这一次,是让他们怀疑陈家的“能力”!
一个连如此绝密的会谈都能被下人偷听到、并且泄露得满城风雨的家族,还能信任吗?
巳蛇那样多疑偏执的人,听到这个消息,他会怎么想?他不会觉得是下人偷听,他只会觉得,这是陈敬德故意泄露出来,要么是在试探他,要么就是陈家内部出了一个他不知道的叛徒!
无论是哪一种可能,他们之间那点脆弱的信任,都会瞬间崩塌。
“去吧。”苏浅月将那张写着密文的纸条,重新置于烛火之上,“告诉‘金玉满堂’,这次,我要那条‘蛇’,自己咬断自己的尾巴。”
纸条在火焰中蜷曲,化为灰烬。
窗外,天色将明未明,一抹诡异的鱼肚白,正从东方地平线上,挣扎着透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