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赵玦惊叹浅月智,开始重视女性力量
都察院左都御史刘承的府邸,书房内,一只上好的汝窑茶杯被主人重重地搁在紫檀木桌上,发出一声闷响。茶水溅出,在桌面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像一双嘲弄的眼睛。
刘承盯着那道任命他为“东安渠治理督察御史”的圣旨,只觉得满口的黄连苦。
他本想一记重拳,将那什么雍华女学砸个稀巴烂,断了这股“妇人干政”的歪风。谁曾想,拳头挥出去,却打在了一团云上,非但没伤到人,自己反倒被这股绵柔的力道裹挟着,推到了一个进退两难的境地。
督察?他去督察什么?
督察成功了,那便是证明这套出自女学的方案行之有效,等于他刘承亲手为自己反对的东西背书,用自己的官声去给一群女子铺路。日后史书工笔,写到东安渠之治,他刘承的名字怕是要和雍华女学捆绑在一起,成为一桩美谈——对他而言,却是奇耻大辱。
督察失败了,他身为督察御史,难辞其咎。陛下那道圣旨里“若有不合规矩、劳民伤财之处,可随时上本弹劾”的话还言犹在耳。可他敢保证,只要他敢弹劾,工部那个老狐狸周正,转头就能把所有责任都推到他“督察不力”的头上。
这哪里是褒奖,这分明是把他架在火上烤。皇帝这一手,玩得比他这个在官场浸淫了半辈子的老油条还要滑溜。
刘承越想越憋闷,端起茶杯想喝一口,才发现茶水早已凉透,一如他此刻的心情。
与刘府的阴云密布不同,雍华女学内,气氛却是既紧张又昂扬。
助教预备班的课室里,苏浅月亲自将一份整理好的资料交到林晚手中。那不是什么锦囊妙计,而是一叠厚厚的、关于东安渠沿岸所有登记在册的作坊、住户的背景信息,甚至包括几家大作坊主人的脾性、家里的情况。
“兵法有云,知己知彼。你们要面对的,不是朝堂上的奏疏,而是活生生的人。”苏浅月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股安抚人心的力量,“周尚书和刘御史是山,你们要翻过去。但渠边的百姓和作坊主,是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你们的方案能不能成,关键不在于说服那两座山,而在于拢住这片水。”
秦娘子在一旁,手里拿着一个小巧的算盘,指尖拨动,快得只剩下一片残影。她低声道:“山长放心,所有关于‘以粮换泥’的兑换比例、淤泥制砖的成本核算、行会集资的利息分配,我都算了三遍,保证一个铜板都错不了。”
看着眼前一个沉静如水,一个精明干练的得意门生,苏浅月点了点头。她要教给她们的,从来都不是如何依附于谁,而是如何用自己的头脑和双手,站稳脚跟。
“去吧,别怕。”苏浅月看着林晚略显紧张的脸,放缓了声音,“你们身后站着的,不是我,也不是相府,而是京城里成千上万个,希望凭自己本事吃上一口安稳饭的女人。”
工部衙署,一场特殊的会议正在进行。
主位上坐着的是工部尚书周正,他面色如常,看不出情绪。左手边,是新上任的督察御史刘承,一张老脸拉得老长,像个被迫来听戏的看客。而右手边,坐着的却是两个女子——林晚与秦娘子。
这场景,若是传出去,足以让整个京城的下巴都掉在地上。工部重地,朝廷大员,竟与两个女子同堂议事。
周正清了清嗓子,开门见山:“陛下有旨,东安渠治理,刻不容缓。今日请二位来,便是要将你们那份《刍议》,变为工部的章程。有些细节,还需详谈。”
刘承冷哼一声,终于开了金口:“周尚书,老夫只问一句。‘以粮换泥’,这粮食从何而来?难道要动用国库的储备粮不成?为了几条臭水沟,动摇国本,这责任谁来负?”
他一开口,便直指要害,语气里的刁难不加掩饰。
林晚正要开口,秦娘子却先一步站了起来,手里的小算盘“啪”地一声放在桌上。
“回刘御史的话。民女算过一笔账。”她不看刘承,只看着桌上的算盘,指尖飞速拨动,“东安渠沿岸,共计住户三百四十二户,其中贫户一百一十九户。若按工部常规清淤法,需雇佣民夫至少五百人,工期两月,总计耗银约三万一千两。这笔钱,户部拿不出来。”
她顿了顿,算盘珠子发出一串清脆的响声。
“若按我们的法子,发动沿岸居民自清门前河道。我们估算过,每户每日可清理淤泥约三百斤。我们以‘一斤新米换十斤淤泥’的价钱收购。整个工程下来,预计需消耗新米约四万斤。按市价,折合白银不过一千二百两。这一千二百两,雍华女学愿意先行垫付。”
“至于这一百一十九户贫户,他们得了米,便能挨过这个冬天。而我们收上来的淤泥,制成砖石,按市价五成出售,预估可得银一千五百两。一来一回,我们不仅没花钱,还净赚三百两。这三百两,将作为行会的启动资金。”
秦娘子说完,对着刘承微微一笑:“刘御史,这笔账,您觉得是动摇了国本,还是稳固了民心?”
刘承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他一个御史,哪里算得过这种精细到铜板的账?他想反驳,却发现对方的每一个数字都有理有据,环环相扣,让他根本找不到任何破绽。
周正的眼底,闪过一丝赞许。他看向林晚:“人心难测。你们要成立行会,让那些作坊主集资,他们凭什么相信你们?”
林晚站起身,不疾不徐地答道:“不凭相信,凭利益。”
她从袖中取出一小块布料,递了过去。“这是我们用改良后的漂洗法染出的布。周尚书请看,与您身上这件官袍的料子相比,颜色是不是更均匀,光泽也更亮?”
周正接过,用手指捻了捻,确实如此。
“同样的染料,我们的法子,用水量能节省三成,出产次品的几率降低一半。这省下来的水钱,和多卖出去的上品布料,就是他们的利。我们不劝说,只演示。行会会在渠边设立一个示范工坊,免费教导技术。看得懂利益的人,自然会来。”
一席话,说得周正再次沉默。
一个算钱,一个攻心。一个务实到底,一个洞悉人性。这两个女子,哪里像是闺阁中人,分明是两个身经百战的沙场老将。
这场会议,最终在刘承的沉默和周正的点头中结束。
当晚,养心殿。
赵玦批阅着堆积如山的奏折,眉头紧锁。北境胡人寇边,军报雪片般飞来,主战主和两派吵得不可开交;南方数州大旱,请拨钱粮的折子摞得比他还高。每一件,都是牵动国脉的头等大事,令人心力交瘁。
一个内侍悄无声息地走进来,呈上一份密报。那是工部会议的详细记录。
赵玦本是随手翻看,可看着看着,他紧锁的眉头竟渐渐舒展开来。当他读到秦娘子那番关于“一千二百两”与“三万一千两”的对比时,他忍不住低声笑骂了一句:“这个刘承,真是自取其辱。”
当他看到林晚那句“不凭相信,凭利益”时,他嘴角的笑意更深了。
他放下手中的朱笔,靠在龙椅上,脑海中不自觉地浮现出苏浅月那晚讲的故事。
“她只是在病人家隔壁,找了个同样患病、但更严重的乞丐……当着所有人的面,治那个乞丐。”
东安渠,是那个生了病的“乞丐”。
刘承和那些老臣,是坚信“鬼神之说”的族老。
而林晚和秦娘子,就是那个当众用新法子治病的“医者”。
他,这个皇帝,之前竟还想着亲自下场,去跟那些“族老”辩论药方有没有用。
赵玦忽然觉得有些好笑,也有些震撼。他看着眼前这些关于军国大事的奏疏,第一次产生了一个荒谬却又无比清晰的念头:如果把这些难题,交给女学的那些女人,她们……会拿出什么样的“方子”来?
她们或许不懂排兵布阵,不懂朝堂权衡,但她们懂柴米油盐,懂人心向背,懂如何用最少的钱办成最大的事。而这些,不正是治理一个国家最根本的东西吗?
他一直以为,让苏浅月当皇后,是给了她世上女子最尊贵的荣耀。可现在他才惊觉,或许,他只是给了她一座更华丽的牢笼,而她真正的天地,在那座小小的女学里,在那一条臭气熏天的河渠边,在那些他从未关注过的民间角落。
“女子……力量……”赵玦喃喃自语,他将那份工部的密报,小心翼翼地放在了最顶上,压在了那些火烧眉毛的军国大事之上。
这一刻,他心中某个坚固的壁垒,悄然裂开了一道缝。
次日清晨,东安渠边。
天刚蒙蒙亮,林晚和秦娘子便带着十几个女学学生,在渠边搭起了一个简易的棚子。桌上摆着米袋、账册和算盘,旁边立着一块木牌,上面用清晰的楷书写着“以粮换泥,现场结算”。
然而,一个时辰过去了,除了几个好奇张望的孩童,竟没有一个居民上前。
那些平日里在渠边浆洗、倒水的妇人,今天都躲得远远的,聚在巷子口窃窃私语。男人们则抱着手臂,站在自家门口,眼神里充满了审视和不信任。
就在这时,渠对岸最大的“王记染坊”门口,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拎着一桶散发着恶臭的染色废水,大摇大摆地走到渠边,“哗啦”一声,尽数倒入了河中。
他做完这一切,还故意朝着林晚她们的方向,轻蔑地“呸”了一口。
“一群娘们儿,不在家绣花带孩子,跑这儿来指手画脚!还想管老子怎么倒水?做梦!”
他的话音刚落,周围立刻响起了一片哄笑声。几个染坊的伙计也跟着起哄,气氛瞬间变得剑拔弩张。
林晚的脸,刷地一下白了。她预想过困难,却没想到,第一道难关,竟是来自这些她们想要帮助的百姓自己。她攥紧了袖中的计划书,指甲深深地掐进了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