娄晓娥把蓝布封面的账册往八仙桌上一放,铜扣“咔嗒”一声扣紧,正好挡在刚进门的许大茂手前。他指尖悬在半空,手里的空酒瓶晃了晃,酒气混着廉价雪花膏味扑面而来,她不动声色往旁边挪了半寸。
“弟妹忙着呢?”许大茂嬉皮笑脸地往账册上凑,“这是算啥宝贝账,还锁得这么严实?”
“算你欠的账。”娄晓娥翻开账册,铅笔在某页顿了顿,纸面留下个浅浅的黑印,“正月借的三斤粮票,三月借的半瓶香油,上月初偷偷拿我家煤球时蹭掉的半袋白面——许大哥这记性,是得我帮着记。”
许大茂的笑僵在脸上,手往后缩时带倒了凳腿,“哐当”一声撞得人耳朵疼。“多大点事,”他挠着后脑勺往门口退,“我当啥呢,回头让我媳妇给你送过来就是。”
“不必麻烦嫂子。”娄晓娥起身时,账册边角在桌面划出轻响,“刚看见嫂子去供销社换酱油,手里攥着两张工业券,许大哥还是留着给嫂子扯块花布吧。”她走到煤棚边,指着墙根那堆明显少了个角的煤球,“倒是这煤,昨夜我数过,正好少了筐底那层,许大哥要是不承认,咱现在就翻你家煤棚?”
许大茂的脸涨成猪肝色,梗着脖子刚要说话,院门口突然传来贾张氏的大嗓门:“大茂你又偷东西!我就说我家煤总不够烧,合着是你这白眼狼挪了窝!”她挎着菜篮子往院里冲,蓝布帕子在胸前甩得像面小旗子,“晓娥你别怕,婶子给你做主,让他赔你双倍!”
“妈!”娄晓娥转头时,袖口扫过窗台上的空酱油瓶,发出清脆的碰撞声,“许大哥许是夜里起夜看错了棚子,也不是故意的。”她从煤堆里捡出块带棱角的煤,“再说这煤块上沾着咱家煤棚的红漆,许大哥要是不嫌弃,我这就帮你挪回去?”
许大茂哪还敢接话,抓起墙角的扁担就往家跑,差点撞翻刚进门的傻柱。傻柱端着饭盒往秦淮茹家去,见这阵仗乐了:“哟,这是咋了?许大茂你跑啥?被狗撵了?”
“你才被狗撵了!”许大茂的吼声从东厢房传来,接着是“哐当”一声关门响。
傻柱笑着走到娄晓娥身边,掀开饭盒盖,红烧肉的香气瞬间漫开:“行啊你,这账记的比三大爷还精。”他夹起块肉递过来,“刚听秦淮茹说,你拒了她借粮?”
娄晓娥摆手时,指尖在围裙上蹭了蹭——那是今早给母亲熬药时沾的药渣印。“嫂子说棒梗想吃窝窝头,”她往厨房走,铁锅在灶上“滋啦”响,刚贴的玉米饼子冒出热气,“我让她去粮站换粗粮票,她非说孩子可怜,我说‘可怜的话,昨儿就不该把三大爷送的红薯干给二大爷家孙子’。”
傻柱跟着进厨房,看着她往灶膛里添柴,火星子溅在青砖上又灭了。“秦淮茹就那样,”他把饭盒往灶台上一放,“总想着别人接济,不想想谁家日子都紧巴。”他忽然压低声音,“昨儿看见许大茂往你家窗台上放了只死鸡,被我扔茅房了,那玩意儿指定没安好心。”
娄晓娥添柴的手顿了顿,火钳在灶膛里搅了搅,火星子腾地窜起来,映亮她眼底的光。“我知道,”她从灶台下摸出个纸包,打开是半包碱面,“今早看见窗台有鸡毛,就猜是他。这碱面你拿回去,嫂子给棒梗蒸窝头时放点,能松软些。”
傻柱刚接过来,就见秦淮茹掀着帘子出来,手里攥着半截纳了一半的鞋底。“晓娥妹子,”她脸上带着点不好意思的红,“刚是我不对,不该总往你家跑。”
娄晓娥把刚出锅的玉米饼子往她手里塞:“嫂子拿着,刚贴的热乎。”她指了指西厢房,“许大哥家烟囱冒烟了,嫂子要是不介意,陪我去看看他是不是真把粮票送过来?”
秦淮茹的脸更红了,攥着饼子的手紧了紧:“我就不去了,你……你自己当心。”转身时,鞋底上的针脚在阳光下闪了闪,像是落了串星星。
娄晓娥看着她的背影笑了笑,转身往账册上添了行字:“四月十二,许大茂赔煤一筐,附白酒一瓶。”笔尖顿了顿,又在旁边画了个小小的笑脸——那酒瓶上的商标,正是父亲爱喝的二锅头。
窗外的槐花开得正盛,风一吹,花瓣落在账册上,像枚淡紫色的印章。娄晓娥伸手拂去时,指尖沾了点香,心里忽然敞亮起来——这院里的账,不光要记清楚,更要算明白。谁的情该领,谁的亏不能吃,她拎得门儿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