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星河低垂,仿佛一伸手便能掬起一捧璀璨。
花千骨靠在白子画怀中,身上裹着他素白的外袍,只露出一张小小的、苍白的脸。她仰着头,望着那片浩瀚无垠的星空,清澈的眸子里,倒映着万千星辉,亮得惊人。
这是她醒来后,第一次在夜间保持如此长时间的清醒,且没有流露出丝毫倦怠或恐惧。白子画便由着她,抱着她坐在竹舍外的石阶上,一同仰望。
山间的夜风带着凉意,他却用宽大的袖袍和温热的怀抱,为她隔绝了所有不适。
“师父,”她忽然抬起手,指向天幕中最亮的那一颗星子,声音里带着孩童般的新奇,“那颗,叫什么?”
白子画顺着她指尖的方向望去,目光悠远,仿佛穿透了星海,望向了更久远的时空。
“那是长庚星,”他低声解释,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温和,“又称启明。黄昏时见于西方,黎明前见于东方,是星辰的引路者。”
“引路……”花千骨喃喃重复着这个词,似懂非懂。她的手指又移向另一处,那里汇聚着无数细碎的光点,形成一条朦胧的光带,“那里呢?”
“那是银河。”白子画将她往怀里拢了拢,让她靠得更舒服些,“传说,是仙人划出的天河,隔开了两岸的相思。”
他的声音平静无波,说出“相思”二字时,亦无甚起伏,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古老神话。
花千骨却安静下来,不再发问,只是怔怔地望着那条横亘天际的、璀璨而寂寞的光河。夜风吹动她额前的碎发,她的眼神在星辉下,显得有些迷离。
过了许久,久到白子画以为她快要睡着时,她忽然极轻地开口,声音飘忽得如同梦呓:
“师父……我以前,是不是……很怕黑?”
白子画的心,骤然一缩。
环抱着她的手臂,无意识地收紧了几分。
怕黑?
是的,她怕。
绝情殿那些他闭关或是外出的夜晚,她总要点亮所有的灯烛,才敢入睡。有时做了噩梦,会抱着被子,赤着脚跑到他的殿外,却又不敢敲门,只敢蜷缩在冰冷的廊下,直到被他发现……
那些被他刻意忽略、或视为依赖与软弱的细节,此刻如同潮水般涌上心头,带着迟来的、尖锐的刺痛。
他垂下眼眸,看着怀中人儿被星光照亮的侧脸,那上面只有纯粹的疑惑,没有丝毫与恐惧相关的阴影。
遗忘,将她从这片阴影中解脱了出来。
“为什么这么问?”他避开了直接回答,声音依旧维持着平稳。
花千骨微微蹙起眉,似乎在努力捕捉脑海中那些虚无缥缈的碎片:“不知道……就是觉得,好像……很久很久,没有这样,安心地看过夜晚了。”
她转过头,望进他深邃的眼眸里,星光在她眼中跳跃,“和师父一起看,不怕。”
——和师父一起看,不怕。
简单七个字,像是一把钥匙,猝不及防地打开了他心中那扇封锁着无尽悔恨与温柔的门阀。
曾经,她也是这般依赖他,将他视为唯一的光和依靠。而他却亲手,将她推入了最深的黑暗与绝望。
如今,阴差阳错,她忘却所有,竟再次在他身边,寻回了这份遗失已久的“安心”。
巨大的酸楚与失而复得的庆幸交织成网,将他牢牢缚住,几乎窒息。
他喉结滚动,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低哑地回应:“嗯,以后,师父都陪你看。”
花千骨似乎满意了这个答案,重新将头靠回他胸前,目光再次投向星空。她看着那条传说中隔断相思的银河,看着那颗为星辰引路的长庚,看着漫天闪烁的、无声诉说着亘古秘密的光点。
她不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
白子画也不再言语,只是紧紧地拥着她,用自己的体温驱散夜寒。
星河无声流淌,时间在静谧中仿佛失去了刻度。他不知道她小小的脑袋里在想些什么,是否在那片空白的深处,依旧有零星的、关于黑暗的记忆在漂浮。
但他知道,从这一刻起,每一个有星的夜晚,他都会陪在她身边。
直到她不再需要这份陪伴。
或者,直到他生命的尽头。
夜风拂过,带来远山草木的微息,和她身上淡淡的药香。万千星辰,沉默地见证着这山居一隅,脆弱而珍贵的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