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厢内,空气仿佛凝固成了琥珀,将两人困在其中。凌云那句“你永远是我的!”如同濒死野兽的哀嚎,在狭小的空间里横冲直撞,每一个字都裹挟着他浓稠的、几乎要溢出来的偏执、痛苦和不甘,却最终撞上了一堵无形却坚不可摧的冰墙——那是温婉周身散发出的,足以冻结一切的冷漠。
暖色的路灯流光透过车窗,在她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却照不进她那深不见底的眼底。那张曾经对他展露过无数次笑颜的芙蓉面上,此刻没有任何被冒犯的羞愤,也没有被纠缠的厌烦,甚至连一丝一毫情绪的涟漪都寻不见。
她只是静静地、宛如一尊没有生命的玉雕般看着他,看着这个曾经在她生命中被赋予最亲密称谓、如今却显得如此陌生而可悲的男人。
他眼底密布的血红,像是燃烧殆尽后的灰烬,带着绝望的热度。他脸颊上那清晰的、泛着红痕的指印,是他方才试图强行索取的证明。
他唇上被她咬破的伤口,渗出点点殷红,如同雪地里落下的残梅,带着一种破碎的凄艳。
还有他周身散发出的那种濒临崩溃、几乎要将两人一同拖入深渊的绝望气息……这一切,曾经能轻易牵动她心弦的种种,如今却像是隔着厚重的玻璃观看一幕悲剧,再也无法在她早已冰封的心湖里,掀起半分涟漪。
就在凌云被她这死水般的、令人窒息的沉默逼得几乎要再次爆发,胸膛剧烈起伏,手指关节因用力而泛白时,温婉终于开口了。
她的声音很轻,甚至带着一种奇异的、近乎缥缈的平静,与凌云方才撕心裂肺的嘶吼形成了最极致、最残酷的反差。然而,这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的声音,却像一把由千年寒冰淬炼而成的手术刀,精准、稳定、而又残忍无比地,剖开了他所有自欺欺人的、用执念构筑的脆弱外壳。
“凌云,”她的目光清冷如深冬悬于檐下的冰凌,带着刺骨的寒意,落在他因情绪激动而扭曲的俊脸上,一字一句,清晰无比,敲碎了他最后的侥幸,“收起你这些毫无意义的疯话。”
她微微停顿,那如樱花般柔美的唇瓣,勾起一抹极淡的、近乎怜悯,却又带着绝对疏离的弧度,然后,说出了那句将他灵魂都彻底打入无间地狱的话:
“法律上,”她清晰地、缓慢地吐出这三个字,仿佛在陈述一个太阳东升西落般简单而不可辩驳的事实,字字如冰珠坠地,“很快就不是了。”
法律上,很快就不是了。
不是了……
不再是他受法律保护与约束的妻子。
不再是他可以理直气壮宣告所有权的那个唯一。
不再是他无论以爱还是以伤害为名,都可以肆意捆绑“永远”的那个人。
这轻飘飘的一句话,比刚才那记用尽她全身力气、带着决绝意味的耳光,更让凌云感到一种魂飞魄散的恐惧和毁灭性的打击!那是一种根基被彻底抽离、信仰瞬间崩塌的虚无与剧痛。
他所有的疯狂,所有不顾一切的偏执,所有试图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的狼狈努力,在这句基于冰冷法律条文和既定事实的、冷静到近乎残酷的陈述面前,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如此荒唐可笑,如同小丑在舞台上声嘶力竭的独角戏!
是啊……
那份签下她娟秀字迹的离婚协议,已经静静地躺在了法院的档案袋里。
解除婚姻关系的诉讼程序,那冰冷的齿轮已经开始转动,无可逆转。
在法律那严谨而冷漠的层面,他们即将成为擦肩而过也不必回眸的、彻头彻尾的陌生人。
“永远”?
多么讽刺而奢侈的字眼。连“现在”都已如指间流沙,摇摇欲坠,转瞬即逝,何谈那虚无缥缈的“永远”?
凌云像是被瞬间抽走了所有的脊梁骨和力气,抓住她纤细肩膀的手无力地滑落,在空中划过一道颓然的弧线。他踉跄着后退一步,腰眼重重撞在冰冷坚硬的方向盘上,发出“咚”的一声沉闷声响,却也掩盖不住他内心世界轰然倒塌的巨响。
他抬起空洞的双眼,望着她,望着那双平静无波、却仿佛能洞悉他所有虚弱与不堪的眼睛,一种前所未有的、彻骨的寒意,如同无数细密的冰针,从脚底瞬间窜遍全身的每一寸血脉,将他所有残存的怒火、所有不甘的疯狂,都彻底冻结成了尖锐的、无法融化的冰碴,刺得他五脏六腑都在抽搐着疼痛。
她说得对。
残酷,却无可辩驳。
法律上,很快就不是了。
他连用那薄薄一纸婚书作为名义来捆绑她的、最后一点可怜的资格,都即将,并且注定要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