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什锦素春饼”带来的好光景，如同春日里一场短暂的晴日，还未让人彻底暖透身子，便被骤然袭来的阴云笼罩。
她猛地抬头，目光射向斜对面。果然，胡大嫂正抱着臂，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阴冷而得意的笑容，她明白了。
“不……不是的！”云妮儿克制住心头的愤怒，“我的食材都是今早新买的，处理得干干净净，绝不会有问题！你们可以来查验！”
“查验？谁知道你之前用了什么烂菜臭肉！”那闲汉不依不饶，一脚踢翻了云妮儿放在案板旁的菜篮子，里面的春韭、豆芽撒了一地，“大家看看！谁知道这些菜是从哪个阴沟旁捡来的！”
“你……你们胡说！”雨妮儿气得小脸通红，带着哭腔喊道。
“小丫头片子懂个屁！”那闲汉啐了一口，又转向周围的人群，煽风点火，“街坊们都评评理！这吃坏了人可是大事！保不齐都是些害人的玩意儿！”
人群中立刻响起了一片议论和质疑声，有人开始用怀疑的目光打量云妮儿摊位上的青团和春饼。
云妮儿看着眼前混乱的景象，看着被践踏的食材，看着众人怀疑的目光，浑身冰凉。她知道，此刻任何辩解在对方精心设计的“局”面前都显得更加苍白无力，所有自证都是“狡辩”。
那倒在地上的汉子还在不住地呻吟哀嚎，两个闲汉见状，气势更盛，挽起袖子就要上前掀摊子：“跟这种黑心贩子没什么好说的！砸了她的摊子！”
眼看那人就要碰到灶台，云妮儿目眦欲裂，她猛地抓起案板上那把用来切菜的、厚重的方头刀，“哐”一声狠狠砍在案板边缘！木屑飞溅！
这突如其来的巨响和寒光闪闪的菜刀，让所有人都吓了一跳，连那两个要动手的闲汉哪里能料到会有这出，都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惊疑不定地看着她。
云妮儿胸口剧烈起伏，握着刀柄的手指因用力而骨节发白，她环视众人，尤其是盯着那两个闲汉，声音因为极力压抑愤怒而变得更加冰冷，她一字一句地说：
“我看谁敢动！谁敢？”
“你们口口声声说我东西不干净，吃坏了人？好！我们现在就去见官！请官老爷明断！请衙门里的仵作、大夫来验！验他到底吃坏了什么东西，也验验我这些食材，到底干不干净！”
她目光如刀，扫过地上那“痛苦”的汉子，“若真是我云妮儿的东西有问题，我认打认罚，倾家荡产也赔！可若是有人故意栽赃陷害——”
她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股豁出去的决绝，“光天化日，朗朗乾坤！诬告反坐，本朝律法写得明明白白！我云妮儿虽出身卑贱，也绝不任人欺凌！便是拼着这摊子不要，滚钉板，告御状，也要讨个公道！”
她这番话，又快又急，如同冰雹砸地，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狠劲与决绝。那“见官”、“仵作”、“本朝律法”、“诬告反坐”、“滚钉板”的字眼，更是重重敲在每个人心上。
周围瞬间安静了下来，看热闹的人群面面相觑，都被这平日里温婉和气的小娘子突然爆发出的刚烈之气镇住了。若真是心里有鬼，哪敢这般理直气壮地要求见官验看？
地上那汉子的呻吟声不自觉地低了下去，眼神闪烁。那两个闲汉也没料到云妮儿会是这般反应，一时僵在原地，有些骑虎难下，他们不过是拿钱办事，吓唬吓唬小丫头，真闹到官府，他们哪经得起查？
胡大嫂脸上的得意笑容也僵住了，脸色变得难看至极，她没想到云妮儿竟如此硬气，丝毫不怯，反而要将事情闹大。
就在这时，人群外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怎么回事？聚在这里闹什么？”
只见坊正带着两个差役模样的人，分开人群走了进来。原来是邻近店铺的掌柜见事情闹大，怕影响生意，悄悄让人去请了坊正。
坊正目光扫过现场，看向手持菜刀、脸色煞白却眼神倔强的云妮儿，又看看地上那汉子和不自然的两个闲汉，最后瞥了一眼脸色难看的胡大嫂，心中已明白了七八分。这市井里的龃龉，他见得多了。
“谁吃坏肚子了？”坊正沉声问。
那闲汉还想说话，云妮儿抢先一步，放下菜刀，“扑通”一声跪在坊正面前，声音带着委屈却条理清晰地将事情原委说了一遍，最后重重磕头：“坊正大人明鉴！民女愿即刻封存所有食材，陪同这位……‘苦主’去医馆验看，一切但凭官爷公断！只求还民女一个清白！”
她这番举动，更是将了自己一军，也把压力给到了对方。
那地上的汉子一听真要验看，顿时慌了神，呻吟声也装不下去了。两个闲汉交换了个眼色，气势全无，赖三不知何时已溜得无影无踪。
坊正心里跟明镜似的，冷哼一声，对那汉子和闲汉道：“既然吃坏了，那就走吧，跟我去医馆好好‘看看’！”他又对云妮儿道，“你的东西也收拾一下，暂时别卖了，等候查问。”
那“苦主”一听，竟捂着肚子，哎呦着说：“好……好像又不那么疼了，许是……许是岔了气……”说着，竟想爬起来溜走。
“站住！”坊正喝道，“戏弄公差，也是罪过！带走！”
两个差役上前，不由分说，将那装病的汉子和两个闲汉一并押走。胡大嫂见状，脸色灰败，赶紧缩回了自己摊子后面，不敢再露头。
一场风波，看似暂时平息，但云妮儿知道，事情远未结束。她看着被踢翻的篮子，撒了一地的食材，她攥在手里的刀止不住的抖，身体好像被抽空了一般。
她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挺直了脊梁。她没有哭，甚至没有去看胡大嫂的方向，只是默默地开始收拾狼藉的摊位，雨妮儿也红着眼睛，帮着姐姐捡拾。
韩婆婆这才走过来，叹了口气，低声道：“丫头，今日……你做得对。只是，这梁子，怕是结得更深了。”
云妮儿手上的动作顿了顿，没有抬头：“婆婆，我知道。可有些事，不能退。”
她收拾好东西，牵着雨妮儿，在众人复杂的目光中，一步步走回清水巷。背影单薄，像一颗却带着一种经历过风雨后，愈发坚韧的力道。
回到家中，关上门，隔绝了外界的一切，云妮儿靠在门板上，才允许自己流露出片刻的脆弱，身体微微颤抖。今日她看似赢了场面，却输了生意。
净尘从内间走出，看着她苍白的脸和紧握的拳头，双手合十，轻声道：“女施主，您怎么了？”
云妮儿摇摇头，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看着净尘，摊子现在暂时不能摆了，也许现在是个好时机安全送净尘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