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鹰庇护所的作战会议室,气氛凝重得几乎能滴出水来。长方形的会议桌旁,坐着庇护所的核心层:军事主管陈峰,后勤主管钱富,内务治安官孙铭,以及另外两名战斗大队的队长。桌面上铺开着曙光基地及周边区域的详细地图,上面已经用红蓝两色铅笔标记出了初步的进攻路线和兵力部署。
首领赵铁鹰坐在主位,身体微微后仰,手指间夹着的雪茄已经燃了一半,灰白的烟灰颤巍巍地悬着,仿佛随时会坠落。他听着陈峰条理清晰地阐述最终的进攻计划,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鹰隼般的眼睛,偶尔掠过地图上的关键点,闪过一丝冷酷的光芒。
“……综上所述,进攻发起时间定为三天后拂晓。第一大队负责正面佯攻,火力要猛,攻势要持续,务必吸引并牵制对方主要防御力量于正面围墙。同时,由第二大队抽调精锐组成的尖刀小队,携带爆破装置,利用黎明前的黑暗,秘密运动至东南角排水渠区域。”陈峰的声音平稳而清晰,他用一根细长的金属教鞭点在地图上那个被红色圆圈标记出的弱点。
“根据失联观察员李明最后传回的情报以及我们的地形分析,此处是曙光基地早期建设的薄弱环节,墙体结构相对最弱,且便于隐蔽接敌。尖刀小队将在预定时间实施爆破,打开缺口,随即发起突入。一旦成功 inside,立刻向内突击,制造混乱,配合正面主力里应外合,一举摧毁其指挥中枢并瓦解其抵抗意志。”
陈峰放下教鞭,目光扫过在场众人:“各单位的协同时间点至关重要。无线电通讯在接敌初期可能受到干扰,各分队指挥官需严格遵循时间表行动。还有什么问题?”
会议室里安静了片刻。后勤主管钱富,一个略显富态、眼神精明的中年男人,轻轻咳嗽了一声,率先开口:“陈主管的计划很周密。但是,攻坚战的消耗……后勤这边压力很大。弹药,尤其是爆破器材和重机枪子弹库存并不充裕。燃油也只够装甲车进行一次高强度突击。如果……我是说如果,战斗陷入僵持,或者对方的抵抗超出预期,我们的补给线……”
他的话没说完,但意思很明显:这仗必须速战速决,拖不起。
战斗第一大队的队长,一个脸上带着刀疤、神情凶悍的汉子,瓮声瓮气地接口:“老钱你就是操心太多!一帮刚拿起武器的泥腿子,墙也是凑合砌的,能有多硬?正面交火,老子一个大队半小时就能把他们压制得抬不起头!关键是尖刀队那边,别掉了链子!”他说着,瞥了一眼第二大队的队长。
第二大队队长是个面色冷峻的年轻人,他冷哼一声:“不劳费心。我的人,没问题。只要情报准确,那个排水渠确实是弱点,五分钟内就能炸开。”
内务治安官孙铭推了推眼镜,慢条斯理地说:“攻坚之后的处理方案呢?按照首领的要求,要起到‘震慑’效果。俘虏、物资、以及那个林凡……如何处置,需要有明确的章程,以免下面的人杀红了眼,浪费了资源或者过犹不及。”他的话语里带着一种冰冷的、将人物化的算计。
陈峰的眉头微微皱起,孙铭的话让他感到一丝不适,但他没有表现出来,只是公事公办地回答:“原则上,技术人才和健康劳动力优先俘虏,抵抗者格杀勿论。首领要林凡的人头,这是死命令。所有物资统一收缴,由后勤部门清点分配。”
众人的目光最后都投向了赵铁鹰,等待他的最终决断。
赵铁鹰将雪茄按灭在烟灰缸里,发出轻微的嗤声。他缓缓站起身,双手撑在桌面上,身体前倾,目光如同实质般压向每一个人。
“计划,就按陈峰定的执行。各部门全力配合。”他的声音低沉而充满压迫感,“我要的,不是一场惨胜,而是一场碾压式的、摧枯拉朽的胜利!要让所有人看到,铁鹰的意志,不容违逆!铁鹰的权威,不容挑战!”
他顿了顿,目光尤其严厉地扫过钱富和两位队长:“弹药打光了可以再找,燃油耗尽了可以再搜!但要是因为吝啬消耗,或者畏战不前,让这只小老鼠成了气候,将来我们要付出的代价,会比现在大十倍、百倍!明白吗?”
“明白!”钱富和两位队长立刻挺直身体应道。
“但是,”赵铁鹰话锋一转,突然看向陈峰,“陈主管,你的计划里,似乎少了一点‘力度’。”
陈峰心中一凛:“请首领明示。”
赵铁鹰的手指重重地点在代表曙光基地正门的位置:“佯攻?为什么要佯攻?我们要的就是绝对的力量展示!第一大队,不要吝啬火力!把那几辆加装了钢板和重机枪的越野车都给我顶上去!不要怕损失!一开始就要用最猛烈的火力,把他们的围墙给我撕开!让他们彻底胆寒!”
他的眼神变得狂热而残忍:“尖刀小队爆破成功,固然好。就算他们失败了,或者那个弱点根本就是对方故意露出的陷阱……”他说到这里,陈峰的瞳孔不易察觉地收缩了一下,这正是他内心深处最大的隐忧。
赵铁鹰却没有在意,继续用充满绝对自信的语气说道:“……那也无所谓!在绝对的火力面前,一切小花招都是徒劳!正面,给我强攻!不惜代价!我就不信,他们那堵破墙,能扛得住持续不断的重机枪扫射和装甲冲击!”
会议室里的温度仿佛瞬间降到了冰点。所有人都听出了首领话里的意思——他根本不在乎伤亡数字,不在乎消耗,他要的是一场血腥的、用来立威的屠杀式胜利。
陈峰的脸色终于变了:“首领!不可!强攻正面,伤亡会非常大!我们的有生力量是庇护所的根本,不能这样消耗在一场本可以更巧妙取胜的战斗中!而且,如果对方早有准备,正面防御必然最强,我们……”
“陈峰!”赵铁鹰猛地打断他,声音如同炸雷般在会议室回荡,“你是在质疑我的命令?还是在害怕那些拿着弓箭和燃烧瓶的农夫?!”
一股无形的压力瞬间笼罩了陈峰。他能感觉到其他几位主管投来的目光,有幸灾乐祸,有冷漠,也有隐隐的担忧。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试图做最后的努力:“首领,我不是害怕,我是从军事角度出发,认为有代价更小、更稳妥的方式。我们或许可以再围困一段时间,断水断粮,或者尝试夜间骚扰,瓦解他们的士气……”
“围困?骚扰?”赵铁鹰嗤之以鼻,脸上满是讥讽,“我们没有那么多时间陪他们玩!其他据点都在看着!必须用最快、最狠的方式解决他们!这就是最稳妥的方式!用鲜血和死亡堆出来的稳妥!”
他盯着陈峰,眼神冰冷而充满警告:“陈主管,我欣赏你的能力,但别忘了,铁鹰只能有一个声音!执行命令!”
最后四个字,如同冰冷的铁锤,砸碎了陈峰所有的劝谏。
他知道,再说下去,就不仅仅是意见分歧,而是对抗权威了。在铁鹰,对抗赵铁鹰的权威,下场只有一个。
陈峰挺直的脊背似乎微微僵硬了一下,随即缓缓放松。他垂下眼帘,掩去眸中所有复杂的情绪,再抬起头时,脸上已经恢复了军人绝对的服从。
“是,首领。修改进攻方案,加强正面火力,不惜代价,强攻突破。”他的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
赵铁鹰满意地点了点头,脸上重新露出那种掌控一切的神情:“很好!这才是我铁鹰的军事主管!去准备吧!三天后,我要亲自为出征的将士壮行!”
会议结束,众人起身离去。钱富拍了拍陈峰的肩膀,低声道:“老陈,首领的决心已定,我们就照办吧。后勤我会尽量保障。”他的眼神里带着一丝无奈。
陈峰没有说话,只是微微颔首。
他最后一个走出会议室,厚重的门在他身后关上,隔绝了里面残留的雪茄味和令人窒息的权威。
走廊里空无一人,冰冷的灯光照在他脸上。陈峰缓缓走到走廊尽头的窗前,望着外面被高墙和铁丝网圈起来的、秩序井然却冰冷压抑的铁鹰庇护所。
他的计划被彻底推翻。一场精心策划的奇正结合的战术行动,变成了一场依赖蛮力和血腥的强攻。他几乎可以预见到,三天后的黎明,曙光基地的正门前,将会是怎样一幅尸横遍野、血流成河的景象。而铁鹰的士兵,那些他一手训练出来的小伙子,又将有多少人倒在对方绝望却可能异常顽强的抵抗之下。
赵铁鹰要的是一场震慑,用自己人的血和敌人的血混合在一起的震慑。
陈峰的心不断下沉。他并不畏惧战斗,但他厌恶毫无意义的消耗。首领的刚愎自用和对绝对权威的迷恋,正在将铁鹰引向一条危险的道路。这一次是曙光基地,下一次呢?
而且,那个林凡……他真的会对正面的强攻毫无准备吗?一个能迅速组织起有效防御、甚至能反向捕获侦察兵的人,会天真地以为铁鹰只会攻击一个所谓的“弱点”吗?
万一……万一东南角的弱点真的是个陷阱?万一对方正盼着他们集中兵力强攻正面?
陈峰猛地握紧了拳头,指甲几乎嵌进掌心。
命令已经下达,无可更改。他作为军事主管,必须执行。
但是,一种强烈的不安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紧紧缠绕在他的心头。
他望着窗外灰暗的天空,仿佛已经能看到远方那座笼罩在战争阴云下的幸存者基地。
这一战,真的能如首领所愿,轻易碾碎对方吗?
还是说,铁鹰这把无坚不摧的鹰之锋刃,这次可能会崩掉几颗致命的牙齿?
陈峰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转身离开窗口,走向作战室。他的脚步依然沉稳,但背影却显得格外沉重。
他需要重新调整部署,尽管这违背了他所有的军事判断。同时,一个模糊的、不能宣之于口的念头在他心底萌生——他是否应该,在绝对服从命令的前提下,为自己,也为铁鹰,保留一丝应对意外的后手?
这个念头如同火星,在他冷静理智的思维中一闪而过,却悄然点燃了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