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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重的圆形金属门向内无声滑开,并未完全敞开,只是露出一道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缝隙。门内涌出的气息不再是核心熔炉室的毁灭性炽热,也非心脉甬道的生物性温热,而是一种深沉、厚重、仿佛积淀了无数时光的暖意,其中混合着金属冷却后的淡淡腥气、古老尘埃的味道,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让人心神不由自主沉静下来的安宁感。

安娜深吸一口气,那气息涌入肺腑,竟然让她几乎枯竭的身体感到一丝微弱的舒缓,连精神上的疲惫和紧绷都似乎缓解了些许。门后散发出的光芒并非刺眼的亮白色或狂乱的橘红色,而是一种柔和的、稳定的、如同上好古铜器包浆般的暖黄色光晕。

她看了一眼身旁的微型机器人“引路者”。它那红色的独眼镜头光芒平稳,安静地停在门口,并没有要跟随进入的意思,只是微微闪烁了一下,仿佛在示意她独自前行。

没有犹豫,安娜侧身,踏入了门后的空间。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穹顶。

这是一个巨大的圆形厅堂,穹顶高远,并非由冰冷的合金构筑,而是由无数块巨大的、未经打磨的暗色原生岩石垒砌而成,岩石缝隙间填充着发出柔和暖黄色光芒的结晶物质,如同将璀璨的星河封印在了岩石之间,提供了整个空间唯一的光源。这光芒让整个厅堂都沐浴在一种古老而神圣的氛围之中。

她的目光向下移动,呼吸不由得一滞。

厅堂的中央,并非任何复杂的机械或能量装置,而是一个巨大无比的、仿佛天然形成的黑石砧台。砧台表面光滑如镜,却布满了无数古老的、深浅不一的击打凹痕,每一道凹痕都仿佛诉说着一段被遗忘的岁月。

而在黑石砧台的正上方,悬浮着一件东西。

那并非什么惊世骇俗的能量核心,而是一团……静止的、篮球大小的、暗金色的火焰。

它静静地燃烧着,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也没有散发出惊人的高温,只有那柔和的暖黄色光晕是它的证明。它看起来是如此的脆弱,仿佛下一秒就会熄灭,却又给人一种亘古长存、永不磨灭的奇异矛盾感。火焰的中心,颜色最深,近乎暗红,仿佛蕴藏着无法估量的沉淀力量。

安娜的目光无法从这团火焰上移开。她能感觉到,自己血脉中的星枢能量,甚至那副琥珀钢织手套,都与这团火焰产生着一种微弱却无比和谐、如同归家游子般的共鸣。

这就是……“最初之火”?

但它不是已经“熄灭”了吗?档案馆的记录……

【…状态:[已熄灭]…】

那冰冷的字符再次浮现脑海。可眼前这……

安娜缓缓靠近黑石砧台,越是靠近,那股令人心安的感觉就越是强烈,身体和精神的疲惫如同被温水洗涤般缓缓消融。她甚至能感觉到,自己体内那近乎干涸的能量池,正在以极其缓慢的速度自行恢复!

这火焰,拥有滋养的力量!

她终于站在了砧台前,仰望着那团静止的暗金火焰。离得近了,她才发现,火焰并非完全静止,其最核心的暗红色区域,在以一种极其缓慢、几乎难以察觉的速度微微旋转着,如同沉睡巨人的心脏。

在黑石砧台的侧面,她看到了一些刻痕。不是机器刻印的标准化文字,而是用手工、用某种坚定的意志,深深镌刻进去的古老文字和图案。这些刻痕绕了砧台一圈。

她绕着砧台,仔细辨认着。文字是一种非常古老的变体,与她所知的现代文字有相似之处,却又更加简洁和有力。结合旁边的图案,她勉强能解读出部分含义。

刻痕描绘了一系列的画面:

最初的画面:一片虚无与寒冷,只有一点微弱的火星。

接着:巨大的锻锤敲打在砧台上,火星被锤击,迸发出更多的火焰。

然后:火焰变得稳定,温暖扩散,驱散寒冷,周围出现了简单的建筑和欢呼的人形。

再之后:图案变得复杂,出现了齿轮、管道、能量线路,堡垒的轮廓逐渐成型,而那团火焰始终被描绘在中心位置,被层层结构保护着。

最后的几幅画面:风格骤变!出现了扭曲的、如同触手般的阴影试图缠绕火焰!出现了内部的人物举起武器对准同伴!火焰的图案变得极其微弱,几乎要被阴影吞噬。而在最后,是一柄孤零零的锻锤,深深砸入砧台,将那些试图蔓延的阴影暂时钉住,但锻锤本身也布满了裂纹。

在这些画面的尽头,是一段用最大的字符、最深沉的笔触刻下的话。安娜辨认了很久,结合图案的寓意,终于理解了其含义:

“吾等立誓:

以锻锤为骨,守护初火,抵御深寒;

以闪电为魂,恪尽职守,永不背弃;

火存,则城存;火熄,则万物皆黯;

纵身化灰烬,誓阻阴影蔓延。”

—— 锻锤之誓

安娜的手指轻轻拂过那冰冷的、却仿佛蕴含着无尽决心与牺牲的刻痕,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这就是“锻锤之誓”!是堡垒建造者、最初的守护者们立下的誓言!守护“最初之火”,抵御“阴影”(这显然是指锈海或者更深层的虚无),是他们的最高准则!

那么,现在的那个“守护者”,他的行为——试图用锈海冷凝液污染核心、收割力量——无疑是最彻底的背叛!背叛了这古老的誓言!

而“最初之火”……它并非彻底熄灭。档案馆的记录可能是被篡改的,或者其“熄灭”状态是指它不再能像过去那样为整个堡垒提供充沛的能量,但它仍然以这种极其微弱的形式存在着!它仍然是堡垒存在的基石和象征!

那个引路者机器人,正是恪守“锻锤之誓”的存在,它引领她来到这里,就是为了让她看到这真相!

就在安娜心潮澎湃之际,砧台上那团静止的暗金火焰,突然轻微地跳动了一下!

仿佛沉睡了千万年的意识,被她的到来和她的血脉共鸣所触动。

紧接着,一段模糊、断续、却比之前在核心熔炉室感受到的更加清晰、更加贴近的意念流,如同温暖的溪流,缓缓流入安娜的心间:

【…星痕…血脉…终于…又有…后来者…踏足…此厅……】

【…火焰…已弱…仅存…余烬…难复…旧观……】

【…背叛者…窃据…守护之位…曲解…协议…以‘效率’与‘生存’之名…行…收割之实……】

【…彼等…已忘却…誓言…灵魂…已被…阴影…侵蚀……】

【…汝…所见之心…乃以…吾之余晖…混合…背叛者之科技…强行维系…早已…痛苦不堪…濒临…自我撕裂……】

意念中充满了深深的悲伤与疲惫,却也带着一丝见到希望的火花。

安娜立刻在心中急切地回应:“我该怎么做?如何阻止他?如何帮助你……帮助‘火’恢复?”

火焰的光芒微微摇曳,意念再次传来,带着一种深深的无奈:

【…太迟了…余烬…终将…散尽…此乃…定数……】

【…然…‘火种’…不应…就此…断绝……】

【…背叛者…所欲…并非…彻底毁灭…而是…剥离…火焰之‘源质’…融入…其冰冷造物…以求…‘永恒’…与…‘绝对控制’……】

【…绝不可…让其得逞……】

【…寻找…‘火种之匣’…那是…昔日…‘火种计划’…未能完成的…载体…应能…保存…这点…最后的…余烬……】

【…将其…带离…此地将倾之城…去往…星空…寻找…新的…希望……”

火种之匣?带离堡垒?安娜愣住了。这任务的艰巨程度远超她的想象。

“火种之匣在哪里?我该如何找到它?”

【…不知…‘火种计划’…被背叛者…篡改…中止…相关资料…尽毁…或…深藏……】

【…或许…唯有…‘引路者’…知晓…碎片……】

【…小心…阴影…之眼…它…无所不在…监视…一切……】

意念变得越来越微弱,火焰的光芒也似乎黯淡了一丝,仿佛这次交流消耗了它巨大的力量。

【…快…去…时间…无多……】

【…记住…锻锤之誓…守护…而非…占有……】

【…生命…自有…其路……】

最后一丝意念如同轻烟般消散,那团暗金火焰再次恢复了近乎绝对的静止,只有核心那一点暗红,仍在执拗地、缓慢地旋转。

安娜站在原地,久久无法回神。

信息的冲击力太大了。她得知了真相,了解了古老的誓言,明白了当前守护者的真正目的(剥离源质,追求畸形的永恒),也接受了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找到火种之匣,带走余烬)。

压力如山般袭来。

但她没有时间沉浸在情绪中。她必须行动。

她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那团微弱却承载着无数希望与誓言的火焰,对着黑石砧台、对着那些古老的刻痕、对着那份沉甸甸的誓言,郑重地行了一个礼。

“我会尽力。”她低声承诺,仿佛在对那些早已逝去的初代守护者立誓。

她转身,快步走向入口。引路者机器人依旧安静地等在那里,独眼镜头的光芒似乎更加柔和了一些。

“你知道‘火种之匣’在哪里,对吗?”安娜看着它,急切地问道。

机器人镜头闪烁了几下,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转过身,再次发出沙沙的声响,示意安娜跟它离开。

安娜深吸一口气,跟随着它,再次侧身挤出了那扇古老的圆形金属门。

就在她离开誓言之厅的瞬间,那扇门再次无声地、沉重地闭合,将那片古老的安宁与沉重的希望,重新封锁于时光之后。

门外,依旧是那条黑暗废弃的维护通道。

引路者机器人没有停留,继续引领着她向前。但这一次,它没有走向来时的路,而是选择了另一条更加隐蔽、向下倾斜的岔路。

通道越来越狭窄,空气越来越潮湿,甚至能听到隐约的水流声和大型泵机运作的低沉嗡鸣。墙壁上的古老壁画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粗大的、锈迹斑斑的管道和年代久远的砖石结构。

这里似乎是堡垒更加古老、甚至可能是在现有堡垒建立之前就存在的地基部分,或者与地下水源系统相连的区域。

引路者对这里依旧熟悉,灵活地穿梭在管道和障碍物之间。

安娜紧随其后,心中猜测着它要带自己去哪里。是去找寻“火种之匣”的线索吗?

突然,走在前面的引路者猛地停了下来,独眼镜头的光芒瞬间变得极其微弱,几乎是熄灭了状态,同时它的机械身体紧紧贴附在了一根粗大的管道后面,进入了完全的静默状态。

安娜心中警铃大作,立刻也闪身躲到阴影之中,屏住呼吸。

前方通道拐角处,传来了说话声!而且不是通过扩音器,是真实的、压低了嗓音的对话!

“……确认了吗?那波动源最后消失的区域就是这附近?”一个冰冷、没有任何感情色彩的男声响起。

“能量匹配度高达91%,虽然短暂,但绝不会错。那种纯净的、令人作呕的‘生命温暖’感,只能是‘余烬’本身或者与其深度共鸣者发出的。”另一个声音响起,这个声音更加奇特,带着一种非人的、电子合成般的滞涩感,却又奇异地流露出一丝贪婪与渴望。

“守护者大人下令,必须找到波动源。如果是‘余烬’异动,立刻回收;如果是共鸣者……清除,并带回样本。”冰冷男声说道。

“明白。我已经能……‘闻到’那令人心醉的味道了……虽然很淡……”那个合成声音陶醉般地低语着,让人不寒而栗。

脚步声向着安娜和引路者藏身的方向靠近!

是“收割者”守护者派来的追兵!而且其中一个,听起来……极其诡异!他们竟然能探测到“最初之火”短暂苏醒产生的波动?

安娜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现在状态依旧很差,绝对无法正面抗衡。

引路者机器人轻轻碰了碰她的脚踝,然后用机械臂极其缓慢地指向侧下方一个被阴影笼罩的、似乎是排水格栅的地方。

那里是出路?

安娜没有任何犹豫,小心翼翼地、尽可能不发出任何声音地挪向那个格栅。引路者也紧随其后。

格栅是用古老的铸铁制造的,边缘已经锈蚀严重。安娜双手抓住格栅,星枢能量微微运转(虽然微弱,但对付锈蚀的铁栅足够了),缓缓用力。

嘎吱……

一声极其轻微的、但在寂静通道中却异常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响起!

“那边!”那个合成声音立刻尖啸起来!

“发现目标!开火!”冰冷男声毫不犹豫地下令!

咻!咻!咻!

高能激光束瞬间射来,打在安娜周围的墙壁和管道上,熔出一个个小洞!

安娜猛地发力,彻底掀开格栅,对引路者喊了一声:“快!”随即毫不犹豫地纵身跳了下去!

引路者机器人也紧随其后,跳入黑暗。

下方是一条急速流动的、冰冷的地下暗河!

噗通!噗通!

安娜和引路者先后落入水中,刺骨的寒意瞬间席卷全身,让她几乎窒息!强大的水流立刻裹挟着她向下游冲去!

她奋力浮出水面,抹去脸上的水,看到通道上方,两个身影出现在格栅口。一个是穿着精锐堡垒守卫装甲的士兵,另一个则让安娜瞳孔骤缩——

那是一个身材高瘦、全身都笼罩在一种流动的暗影般装甲中的人形,他的头部没有明显的头盔,而是覆盖着一层不断变幻形态的、如同液态金属般的物质,只在中心位置有一个不断扫描着周围的、发出幽蓝光芒的复眼传感器!

这就是那个合成声音的主人?这造型……绝非普通的堡垒成员!那流动的装甲和复眼,让她联想到的是……锈海中的高阶存在?还是某种更诡异的造物?这就是“阴影中的眼睛”吗?!

“目标落入地下暗河!追击!”那个冰冷男声吼道。

复眼人形发出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仿佛电子摩擦般的笑声,竟然也直接跃入了水中,如同一条诡谲的阴影水蛇,以极快的速度向着安娜追来!而那个士兵则开始通过通讯器呼叫支援,试图在前方拦截。

安娜心中骇然,拼命划水,但水流湍急,且她的体力早已透支,速度远不如后面那个诡异的追兵!

引路者机器人似乎不擅长水性,在水中沉浮,但它那红色的独眼镜头死死锁定着后方追来的复眼人形。

眼看复眼人形越来越近,甚至伸出了那流动金属构成、变幻着利爪形态的手臂……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引路者机器人的独眼镜头,猛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近乎刺眼的红色光芒!

它并非攻击追兵,而是将这道红光,狠狠地射向了侧上方河道岩壁的某处!

轰隆!!!

红光似乎引爆了什么!一阵剧烈的爆炸从岩壁上方传来!大量的岩石和泥土瞬间崩塌而下,如同瀑布般砸入河中,正好隔在了安娜和那个复眼追兵之间!

“不!!!”复眼追兵发出一声愤怒的电子尖啸,被汹涌的泥石流和翻滚的河水瞬间吞没、阻隔!

河水变得无比浑浊,能见度降为零。

安娜也被这股巨大的冲击力和翻滚的泥沙裹挟着,向下游冲去,彻底失去了方向。她在水中艰难地挣扎着,冰冷的河水不断灌入她的口鼻。

在彻底失去意识的前一刻,她仿佛看到引路者机器人那红色的独眼镜头,在浑浊的水中最后闪烁了一下,随即彻底黯淡,被激流卷向了未知的黑暗……

然后,她自己的头重重地撞在了一块隐藏于水下的岩石上。

剧痛袭来,世界陷入一片黑暗。冰冷的河水吞噬了她最后的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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