钢笔尖在粗糙的纸面上沙沙移动,每一次勾勒都像是刻入时光的年轮。昏黄的光线下,林宇的眉心拧成了一个川字。十年跨度,黄绿与幽蓝的差异,粗糙与细腻的对比,都无法掩盖那深藏于微观结构下的、幽灵般的一致性。那残缺环状的指向,绝非偶然。
是烙印。是跨越时间的签名。
就在他的笔尖即将贯通两个时代标记最后一丝隐秘关联的刹那——
笃。笃笃。
声音很轻,克制地叩在木门上,几乎被绵密的雨声吞没。
林宇的笔尖猛地一滑,在纸上拉出一道突兀的墨痕。他全身的肌肉瞬间收缩,血液似乎在这一刻停止了流动,耳边只剩下自己骤然放大的心跳声。
不是错觉。
笃笃。笃。
又响起了。节奏平稳得近乎刻板,敲在老旧的木门上,在这荒郊雨夜里,显得格外瘆人。
廖叔远在几百里外。附近并无近邻。
谁?
他缓缓起身,动作轻缓得像一片羽毛,生怕一点声响就会惊破门外的平衡。他无声地吹熄了桌上那盏为了省电而点的旧油灯,只留下墙角那盏功率最低的白炽灯,让堂屋沉入更深的昏暗。
他贴着冰冷粗糙的墙壁,挪到窗边,用指尖极小心的拨开厚重窗帘的一丝缝隙。
外面是泼墨般的浓黑,雨水织成厚重的帘幕,吞噬了一切光线。只能勉强看清院门的轮廓,以及……
门外站着一个身影。
黑色的雨衣,宽大的帽檐彻底遮住了面容。身形似乎不算高大,沉默地立在雨中,像一截突然生长出来的黑色树桩。
没有车灯,没有脚步声前的泥泞响动,这个人如同融化的阴影,凭空凝结在那里。
笃笃笃。
敲门声再次响起,依旧是那令人窒息的平稳节奏。
林宇的心跳撞着肋骨。他的手慢慢摸向腰间,那里只有一柄日常用于切割样本的解剖刀,冰冷的金属触感透过衬衫传来,带来一丝微不足道的镇定。
对方不破门,不叫喊,只是固执地、一下下地叩击。这种沉默的坚持,比任何狂暴的冲击都更令人胆寒。他知道我在这里。他甚至懒得伪装。
是警告的升级?还是最终的摊牌?
冷汗湿透了后背的衣衫。桌上的样本和笔记绝不能暴露。他急速转身,动作却尽可能放轻,将所有纸页、样本、玻片迅速收拢,塞进手提箱,合上锁扣。目光疾扫,最终将箱子推进那个堆满杂物的角落,扯过几个散发着陈腐气味的麻袋彻底盖严。
做完这一切,他重新贴回墙边。敲门声恰好在此时停了。
死寂瞬间降临,只剩下雨水单调而永无止境的淅沥。
他凝滞在原地,所有的感官神经都绷紧到了极致,像一张拉满的弓,捕捉着门外任何一丝微响。
一分钟。两分钟。
唯有雨声。
走了?还是……依旧站在那片雨幕里,等待着?
林宇不敢有丝毫松懈。他维持着绝对的静止,耳朵在雨水的白噪音中艰难地分辨。
倏地,一阵极其细微的、湿漉漉的摩擦声,极轻,从房子的另一侧传来。
不是前门。是屋后!
他脖颈猛地一僵,扭头痛望向通往后院的那扇小门。声音像是从那边渗进来的?有人绕后了?
呼吸骤然扼在喉咙口。前后夹击?
不。这念头一闪即逝。这屋子只有他。外面有多少人?意图何在?
那摩擦声又响了,这次稍清晰了些,像是浸饱雨水的沉重布料擦过粗糙的砖墙。
林宇五指收紧,解剖刀的冰冷嵌入掌心。他不能困守于此。必须看清。
他猛地吸足一口气,猝然拔开后门门闩,一把拉开了那扇通向漆黑后院的门——
冷风和冰凉的雨水劈头盖脸砸来。门外是更深沉的黑暗,空寂无人。只有雨水在泥地上汇聚成细流,发出微弱的汩汩声。
他探出身,目光如刀,急速扫过两侧。
空无一人。
听错了?是风扯动藤蔓?还是……
他的视线猛地下垂,钉死在门槛外。
那里,在湿透的泥地上,端端正正地放着一个东西。
一个用厚油纸包得四四方方的小包裹,巴掌大小,被雨水浸得颜色深暗。没有任何标识,就那样沉默地、突兀地搁在那里。
仿佛早已等候多时。
林宇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他缓缓蹲下,没有徒手去碰,而是用解剖刀冰凉的刀尖,极其谨慎地,挑开了油纸包的一角。
里面露出的,是一本笔记本。深蓝色的封皮,陈旧,边缘磨损,却异常干净。
荒谬感如同冰水,兜头浇下。他用刀尖将整个油纸包拨进门内,随即迅速关门落闩,后背重重靠在门板上。
他回到堂屋那圈昏黄的光晕下,手指不受控制地微颤,拿起那个包裹,彻底剥开湿漉的油纸。
没错,是一本笔记本。岁月留下了痕迹。
他深吸一口气,翻开了第一页。
扉页上,用一种早已刻入记忆深处的、略显潦草却劲瘦的笔迹,写着一个名字和一串编号——
那是他父亲的名字。和他父亲在市局工作时的老编号。
林宇的呼吸彻底断了。
父亲的……旧工作笔记?
怎么会……在这里?由那个雨夜幽灵送来?
他霍然抬头,目光似乎要刺穿墙壁,再次看见那个沉默的黑色剪影。
这不再是警告。
这是一份……投递。来自雨夜深处的、冰冷的馈赠。
在这被雨水隔绝的孤岛中心,一种远比恐惧更汹涌、更复杂的浪潮,将他彻底吞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