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辰把手机塞进西装内袋,指尖碰到了那本边缘磨毛的旧笔记本。办公会结束已经二十分钟,走廊里的人声渐远,他没回办公室,而是转身走向电梯,按下地下一层。
档案馆在区政府大楼最底层,常年不见阳光。老周坐在登记台后,鼻梁上架着老花镜,听见脚步声抬了头。林辰递上查阅单,上面写着“地方姓氏源流调研”,审批栏里有王为民的签字。
“清末民初的宗谱类,非公务申请一般不开放。”老周翻了翻单子。
“区长特批的。”林辰说,“文化振兴项目前期资料收集。”
老周没再问,盖了章,带他穿过两道铁门,进入密档区。书架从地面直顶天花板,一排排灰蓝色档案盒整齐排列,编号模糊,许多标签已经脱落。
林辰道了谢,没急着翻找。他闭了下眼,脑子里过了一遍前世和珅府中家谱的格式——满汉合璧,右侧为满文批注,左侧记生卒年月,旁支出嗣者用朱笔勾连。这类文书在清末多归入“民俗·姓氏”或“旗务·支系”,但现代档案分类未必沿用旧例。
他沿着c区书架走,手指划过盒脊,停在一组编号错乱的卷宗前。抽出一本,纸页发黄,封皮上写着《燕北地方志补遗(光绪三十四年至宣统二年)》。翻开第十七页,一行小字跳入眼帘:“钮祜禄·崇善,正白旗包衣,光绪二十九年随内务府裁撤南迁,避乱徙燕北,葬九曲河畔。”
林辰呼吸微顿。
九曲河——他立刻调出手机地图。青州北郊有一条蜿蜒沟壑,当地称蛇形沟,卫星图上水系走向与“九曲”高度吻合。更关键的是,那片区域曾划为禁建区,林地覆盖多年,近年才因生态修复工程部分开放。
他继续往下翻,夹页中夹着一份残卷复印件,标题为《内务府流出宗谱残卷(片段)》。纸张边缘焦黑,像是从火中抢出。正文写着:“钮祜禄氏旁支隐于燕北,承和府遗藏,待时而启。”
“和府”二字让他瞳孔一缩。
他从笔记本里抽出一张草图,是早年在家族旧宅地基下发现的铜匣铭文拓片。上面刻着十二字:“碑下启,三更火,承藏不灭,待吾后人。”当时不解“三更火”何意,只觉暗藏机关。
现在两相对照,残卷说“承和府遗藏”,铭文说“承藏”,极可能指同一地点。
他掏出笔,在笔记本上写下三行字:
一、残卷为信——证明旁支迁徙确有其事;
二、铭文为钥——提示开启方式与时间;
三、九曲河为锁——地理坐标锁定。
差一个环节就能闭环。
他重新翻查残卷,发现背面有几行极淡的墨迹,像是用褪色墨水书写。他凑近灯下,辨认出满文批注。前世在宫中行走,他通晓满语,此刻逐字解读:
“子时灯讯,非火;九曲水动,碑影西斜;手按左首龟首,三启即开。”
“子时灯讯”——原来“三更火”不是火灾,而是某种信号。清代官驿夜间以灯为号,三更时分点亮灯笼,谓之“火起”,实为通行凭证。他曾在和府夜巡时听门房提过:“三更火亮,门钥出。”
也就是说,开启机关的时机,应在冬至子时,当月光或灯光投射使碑影西斜,配合特定动作。
他心跳加快,但脸上不动声色。抬头看了眼墙上的挂钟,下午三点十七分。他还有时间。
“老周。”他走出查阅区,“这份残卷我能借出去吗?”
“原件不行,复印件可以办三日借阅。”老周递来登记表,“用途写清楚。”
林辰填了“文化项目资料参考”,签上名字。老周复印了残卷和地方志那页,装进文件袋交给他。
“这类资料,以前有人查过吗?”林辰随口问。
“十年内就两回。”老周推了推眼镜,“一回是九十年代,省里的来调过钮祜禄氏旗籍;上一回是去年,市档案局借走过一批燕北地方志。”
林辰点头,没多问。市局调阅不算异常,但时间点太巧——正好在他发现铜匣后三个月。
他拿着文件袋回办公室,门关上后,立刻摊开所有材料。墙上地图被重新钉好,他用红笔圈出蛇形沟流域,标注出三处清代石碑群位置。其中一处位于河湾内侧,地势隐蔽,卫星图显示周边植被密集,近年无人工活动痕迹。
他打开笔记本,画出完整线索链:
家族旧宅铜匣 → 铭文“碑下启,三更火”
↓
档案馆残卷 → “钮祜禄旁支隐燕北,承和府遗藏”
↓
地方志补遗 → “崇善葬九曲河畔”
↓
满文批注 → “子时灯讯,碑影西斜,手按龟首三启”
四条线索交汇,指向同一地点。
他拨通区政府内线,接通后勤处:“我是林辰,下周想安排一次北郊生态林巡查,你们准备辆越野车,我要去蛇形沟一带看看植被恢复情况。”
“需要护林员陪同吗?”
“不用,我自己去。”
挂了电话,他靠在椅背上,手指轻轻敲着桌面。这么多年,他一直以为家族传说只是长辈的附会。现在证据摆在眼前,不仅确有其事,而且布局精密,跨越百年。
他打开抽屉,取出一个布包,里面是铜匣的原件。铜锈斑驳,匣底刻着微小的满文“和”字。他摩挲着那个字,忽然想起小时候父亲说过一句话:“咱们这支,不是正根,但守的东西比谁都重。”
当时不懂,现在懂了。
他们不是为了继承权势,而是为了守住某个秘密。
手机震动,是刘伟发来的消息:“住建局那笔九万转账,追到第三层空壳公司,资金最终流入一家叫‘恒信咨询’的账户。”
林辰扫了一眼,没回。那件事已经进入纪委流程,他不必再盯细节。眼下有更重要的事。
他把残卷复印件收进公文包,起身出门。天色阴沉,风从走廊尽头吹来,卷起几张散落的文件。他没停下,径直走向地下车库。
车驶出区政府大门时,他摇下车窗,回头看了一眼档案馆所在的侧楼。三层灰蓝色小楼,窗户紧闭,像一座沉默的墓碑。
他转回头,踩下油门。
青州城北,山林轮廓在远处浮现。他没开导航,但脑子里已经画好了路线:沿环城路向北,过两座桥,转入护林道,再行七公里即到蛇形沟入口。
车灯划开前方灰暗的路面。
他的手搭在公文包上,里面装着残卷复印件和笔记本。地图上的红圈清晰可见,仿佛在催促他加快速度。
风从半开的车窗灌进来,吹动了笔记本的一页,露出下面一行手写的小字:
“冬至,子时,碑影西斜,手按龟首,三启即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