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放的脊背依然挺得笔直,背上那半人高的背篓仿佛没有分毫重量。
他眼皮都懒得抬,目光平静地扫过眼前这几个青年。
的确良衬衫,领口敞开,露出排骨一样的胸膛。
窄腿裤,懒汉鞋,嘴里叼着“大前门”,在这小县城里,算是混得不错的派头。
可那东倒西歪的站姿,虚张声势的架子,眼神里藏不住的欺软怕硬,在陈放眼里,一览无余。
他脑子里瞬间就有了评估:本地的地痞,成不了气候。
叫得再响,也只是林子里咋咋呼呼的松鸦,看着凶,一戳就散。
“问你话呢,哑巴了?”
为首那人见陈放不理不睬,脸上有些挂不住,往前又逼近一步。
一股劣质烟草混合着汗的酸臭味,直冲陈放的面门。
“山里来的,带了点山货,想换钱。”
陈放声音平淡,像是在说一件和自己毫不相干的事。
他这副坦然自若的样子,反倒让那混混头子心里咯噔一下。
乡下来的泥腿子,哪个见了他们不是吓得哆哆嗦嗦?
这小子怎么回事,一点不怕?
“哟呵,骨头还挺硬?”
混混身后一个瘦高个发出怪笑,往前凑了一步。
“哥几个最近手头有点紧,借点花花?”
话音未落,他竟直接伸出手,要去掀陈放背篓上盖着的破布。
陈放没动。
但一直安静肃立的犬群,动了。
“呜!”
一声短促、压抑到极致,仿佛从胸腔最深处硬生生挤出来的咆哮,黑煞动了!
它那壮硕如牛犊的身体猛然前蹿,四只利爪在泥地上瞬间刨出数道深痕,却在离那瘦高个小腿不到半尺的地方,戛然而止。
它没咬,只是张开了血盆大口,露出那一口森白交错的犬齿。
温热腥气的呼吸,夹杂着野兽特有的臊气,尽数喷在瘦高个的裤腿上。
瘦高个伸出去的手,僵在半空。
脸上的怪笑瞬间凝固,整个人像是被钉在了原地,一动不敢动。
裤裆里甚至传来一股热意。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只要自己的手再往前一寸,那张恐怖的大嘴就会毫不犹豫地合拢,将他的小腿骨头生生嚼碎!
与此同时,陈放左侧的雷达和右侧的踏雪,齐齐往前踏出一步,身体下伏,肌肉贲张,摆出了标准的攻击姿态,两双冰冷的眼睛死死锁定了另外两个混混。
而最让人头皮发麻的,是幽灵。
没人看清它是怎么动的。
那为首的混混只觉得后颈一凉,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
他猛地一回头,正对上一双在夜色里泛着幽绿光芒的眼睛。
那条通体漆黑、瘦长如鬼魅的狗,不知何时已悄无声息地绕到了他们身后,堵死了所有退路。
它就那么安静地站着,像一道从地底下冒出来的影子,无声无息,却比正面龇牙的黑煞更让人胆寒。
包围圈,瞬间形成。
整个巷子口,死一般地寂静,只剩下几个混混粗重的喘息和压抑不住的牙齿打颤声。
那混混头子彻底懵了。
这他妈是什么狗?
这根本不是乡下看家护院的土狗,这分明是一群训练有素的狼!
进退有据,分工明确,那股子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凶悍和沉稳,让他两股战战。
他颤抖着目光再看向陈放。
那个风尘仆仆的少年,依旧平静地站在犬群中央,连姿势都没换一下。
他只是用一种极其平淡的口吻,轻飘飘地问了一句:
“我的东西,你也敢动?”
这一句话,轻得像风,却重得像山。
混混头子的额头上,冷汗瞬间就下来了,顺着脸颊往下淌。
“你……你他妈的……”
他想放两句狠话找回场子,可话一出口,对上黑煞那冰冷的眼神,后半截话硬生生卡在喉咙里,变成了一连串的哆嗦。
“误会,哥,都是误会……”
另一个混混腿肚子已经软成面条,脸上挤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一点一点地往后挪。
“滚。”
陈放只吐出一个字。
声音不响,却像一道赦令。
为首那人如蒙大赦,也顾不上什么大哥颜面了,哆哆嗦嗦地冲同伴喊:“走!快走!”
几个人连滚带爬,一个不小心还绊倒了另一个,手脚并用地绕开那几尊“瘟神”,狼狈不堪地逃进了巷子的黑暗里。
跑出老远,还能听见那为首的在气急败坏地叫骂:“疯子!一个带了一群疯狗的疯子!”
巷子口又恢复了安静。
陈放抬手,轻轻拍了拍黑煞的脖颈。
黑煞喉咙里的咆哮立刻变成了满足的呼噜声,它讨好地用大脑袋蹭了蹭陈放的手。
其余几只狗也解除了戒备,重新在陈放身边集结,追风依旧用那双沉稳的眼睛注视着他,等待下一步的指令。
陈放调整了一下背篓的带子,长途跋涉的疲惫和肩膀勒出的血痕刺痛再次涌了上来,但他心里却愈发沉静。
这趟县城,来对了。
他没有立刻进城,而是在县城边缘找了一个废弃的砖窑。
这里足够偏僻,能避开巡逻的民兵,也能让狗群得到充分的休息。
他放下背篓,先拿出那块巴掌大的狍子肉干,用小刀仔细地分成五份,挨个喂给他的功臣们,看着它们吃得心满意足。
然后,他才靠着冰冷的窑壁坐下,拿出自己那个已经硬得能砸死人的窝头,小口小口地啃着。
夜色渐深,远处的县城传来一两声狗叫,懒洋洋的,跟追风它们那充满力量感的低吼截然不同。
陈放将窝头咽下,目光投向鼓鼓囊囊的背篓。
里面的山货,全是他精心挑选和炮制过的。
黄芪按年份和品相分捆,榛蘑已经晾晒得恰到好处,元蘑还保持着最新鲜的品相……
脑海中,前世在各大药材市场与那些老奸巨猾的药商斗智斗勇的画面一一闪过。
收购站那些人坑普通村民的伎俩,无非就是信息差和心理压迫。
但对他来说,这些,根本不算问题。
明天,将会是一场真正的“战斗”。
陈放伸手,挨个摸过五只狗温热的皮毛,它们均匀的呼吸声在寂静的砖窑里清晰可闻。
他不是一个人。
他闭上眼睛,开始在脑中复盘明天可能遇到的所有情况,以及应对的每一种方案。
这一夜,知青点的赵卫东辗转反侧,想象着陈放露宿山野被冻僵,或者哭着跑回来的场景。
而陈放,则枕着追风它们,睡得安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