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要回礼物的苏念塘,一路疯跑着冲回家,鞋底蹭过石板路溅起细碎的灰。
刚迈过自家那道旧木门槛,她猛地顿住脚,脑袋垂得快贴到胸口,肩膀还在因为喘气微微起伏。眼眶红透,泪珠在眼尾打转,硬是没掉下来。
灶台边,瓷碗碰撞的清脆声响里,孙秀正擦着刚洗好的碗,瞥见念塘这副模样,“哐当”一声放下手里的碗,在围裙上匆匆擦了擦手,快步迎上去,手掌轻轻覆在她发顶,带着暖意的声音裹着心疼:“咋了这是?谁给我们念塘气受了?”
“娘……”
苏念塘瘪着嘴,声音裹着浓浓的哭腔,鼻尖一吸,憋了一路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滚落,砸在手背上,“二婶把我礼物扣下了!开车来的叔叔明明说找我爹苏建军,那是我十岁的生日礼物,她就是故意不给我!”
“你没听错?”孙秀眉头一挑,原本温和的语气里瞬间添了几分冷意,指尖不自觉地攥紧了。
话刚出口,院门口突然传来李水生急促的呼喊声,还夹杂着他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喘息。
他跟着苏念塘一路跑过来,此刻扶着门框弯腰喘气,摆了摆手道:“孙姨,念塘没听错!我听得清清楚楚,送礼人下车时就说‘找苏建军家’,错不了!”
孙秀指尖触到女儿发颤的后背,深吸一口气,眼底的光沉了下来,语气却异常平稳:“走,娘带你去要回来!咱不惹事,但也不能让人平白抢东西,受这窝囊气!”
另一边,苏家院子里依旧热闹,杨春花正端着酒壶给客人添酒,脸上堆着笑。
见孙秀带着苏念塘和李水生径直闯进来,那架势不像来做客,她心里咯噔一下,却还是硬撑着假笑,上前招呼:“哎呀,是孙秀啊,来者都是客,快坐下吃口饭!”
“春花,别来这套假惺惺的。”孙秀没动,目光直直落在屋角堆放的礼盒上,语气干脆,“送礼人明明白白说找苏建军家,那礼物是给念塘的,你不该扣着。”
杨春花脸上的笑瞬间僵住,像被冻住似的,却还嘴硬,压低声音辩解:“谁说找他了?我咋没听见?”
“我作证!”李水生往前站了一步,声音响亮,生怕屋里人听不清,“我就在旁边,听得清清楚楚,那人就是说找苏建军家!”
这话一出口,杨春花顿时被堵得说不出话,脸颊涨得通红,像憋了气的皮球。
这时,坐在桌边的二叔公慢悠悠站起身,抽了一口旱烟,烟杆在桌沿“笃笃”磕了两下,开口道:“建兵家的,刚才人家确实说找建军,这礼物本就该是念塘的,让孩子拿走吧。这大喜的日子,别闹得鸡飞狗跳,不好看。”
屋里的客人纷纷点头附和,目光齐刷刷地落在杨春花身上,带着几分看热闹的意味。
她偷瞥了一眼身旁的父母,见两人脸色沉了下来,知道再不松口就要丢了面子,只能咬着牙摆摆手,语气很冲:“拿走拿走,有什么稀罕的!”
这话让一旁的苏珍珠心里猛地一紧。那可是城里来的气派汽车送的礼物,里面肯定有好看的芭比娃娃,要是被苏念塘拿走,同学们见了,肯定都围着苏念塘转,自己岂不是要被比下去?
她眼珠一转,立刻有了主意,转身就扎进苏老太怀里,肩膀一抽一抽地撒娇,声音软糯又带着哭腔,像受了天大的委屈:“奶奶,他们要把娃娃拿走,那是城里来的好东西,我就想要那个芭比娃娃……你帮我要回来好不好?”
苏老太被她撞得晃了晃,抬眼瞥见屋里众人都盯着这边,心里暗道不好——要是真闹起来,孙秀那性子肯定不依不饶,自己在亲戚面前可就丢尽了脸。
她赶紧拍着苏珍珠的后背哄:“珍珠乖,不就是个娃娃嘛,回头让你爹给你买个更好的,比这个还好看。”
杨春花的大哥见状,悄悄给她使了个眼色,示意她赶紧把苏珍珠拉走,别再添乱。
杨春花立刻上前,想把苏珍珠拉走,却被她用力挣开了。
苏珍珠的外婆也凑过来,拉着她的手叹气,语气带着劝:“我的乖外孙女,想要啥外婆都给你买。可这礼物,刚才大家伙都听见了,是给念塘的,咱要是去抢,邻里该怎么看咱?咱不能丢这个脸啊。”
“我不管!我就要这个!”苏珍珠猛地挣开苏老太的手,脚一跺,“噔噔噔”跑到院子中间,一屁股坐在地上,双手拍着地面放声大哭,声音尖利:“你们不帮我要,我就不起来!那娃娃是我的,是我的!”
尖利的哭声瞬间划破院子的热闹,所有人的目光都聚了过来,像聚光灯似的打在苏珍珠身上。
苏老太脸色一沉,快步上前想拉她:“珍珠,快起来!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像什么样子!”
苏珍珠却耍赖似的往地上一滚,崭新的碎花裙摆瞬间沾满了泥土和草屑,哭喊得更凶了:“不起来!不给我娃娃就不起来!你们都欺负我,连外公外婆都不疼我了!”
苏老太急得直跺脚,又怕被亲戚笑话,只能压低声音劝:“我的小祖宗,别闹了,回头奶去镇上给你买个更大的,比这个还好看,行不行?”
“我不要更大的,我就要这个!”
苏珍珠抓起地上的泥土,往自己干净的裙摆上抹,梗着脖子喊,像是要破罐子破摔:“你们不帮我,我就一直躺这儿,让所有人都看看!”
杨春花的爹杨老爷子坐在桌边,看着外孙女这副撒泼打滚的样子,气得胡子都抖了,却又不想上前去丢脸面,只能重重地叹着气,坐在原地犯愁。
杨春花站在一旁,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像开了染坊。想上前管教,又怕被孙秀抓住话柄;不管吧,苏珍珠闹得越来越凶,丢的还是自家的脸,只能急得在原地打转,声音带着无奈:“珍珠,别闹了,娘回头再给你找好东西。”
可苏珍珠哪里听得进去,在地上打着滚,哭声越来越大,把院子里的气氛搅得一团糟,原本的热闹变成了尴尬的嘈杂。
“你给我起来!”一直沉默着喝酒的苏建兵终于忍不下去了,猛地站起身,声音洪亮如雷,带着平日里少有的严厉。
这一声呵斥,不仅惊得在座的人都愣住了,更让苏珍珠像被按了暂停键,咕噜一下从地上爬了起来。
她脸上的哭腔瞬间僵住,愣愣地站在原地,眼里还含着泪,却不敢再出声。
刚才还被众人围着、众星捧月般的小焦点,此刻手里空落落的,耳边没了讨好的夸赞声,只剩同学们好奇又带着点看热闹的目光。鼻尖一酸,眼泪又涌了上来,她死死咬着嘴唇,怕被人笑话,猛地转身捂着脸,头也不回地跑回了屋里——只觉得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自己丢尽了脸。
苏念塘攥着失而复得的礼盒,紧紧跟在孙秀身后踏进家门,刚才在苏家受的委屈还没散尽,指尖无意识地捏着礼盒边缘,将那层硬卡纸掐出几道浅浅的印子。
她把礼盒轻轻搁在桌上,小心翼翼地掀开盒盖。
她拿起钢笔,忽然发现笔杆上还刻着一行细小的字迹,连忙凑近了才看清,是一个小小的“念”字。
“这钢笔瞧着真体面。”
孙秀端着碗温水走过来,目光落在礼盒内侧夹着的那张白色卡片上,瞥见上面那手娟秀又带着几分力道的字迹时,脚步蓦地一顿,眼神也凝住了,像是想起了什么。
她不动声色地把水放在念塘手边,笑着说了句“娘不打扰你,你先看着”,便转身轻手轻脚地进了里屋。
孙秀掀开门帘走进房间,立刻从床头的旧木盒里翻出一封叠得整整齐齐的信。信封已经有些泛黄,边角也磨得起了毛,显然被珍藏了许久。
她攥着信快步走到窗户边,借着窗外的光将信纸展开,与卡片上的字迹并排放在一起——两笔字迹如出一辙,连收笔时那一点轻顿的习惯都分毫不差。
孙秀盯着字迹,倒抽一口凉气,手不自觉地攥紧了信纸,指节微微发白。
她猛地抬头看向外屋正摩挲着钢笔的苏念塘,眼神复杂,惊悸与疑惑在眼底交织——应该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