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九年冬,黑龙江绥化的雪下得比往年都大。王强握着他那辆老解放卡车的方向盘,在能见度不足十米的乡道上缓慢爬行。刚在绥棱县送完货,他盘算着赶回绥化市区还能睡上三四个钟头。车载收音机滋滋啦啦地响着,预报说今夜气温将降至零下三十度。
卡车大灯勉强劈开一片雪花织就的幕布。王强眯着眼,不敢有丝毫松懈。这条路他跑了五年,熟悉得能背出每一个弯道和坑洼,但今夜的雪大得邪乎,路旁的杨树都被压弯了腰,仿佛一群白衣老妪躬身迎接什么。
就在这时,前方影影绰绰出现一队人影。
王强啐了一口,这鬼天气,还有人赶夜路?他减慢车速,渐渐看清那是一支送葬队伍,约莫十几人,全都穿着白衣白裤,头上戴着尖顶白帽,低着头在风雪中默然前行。四人抬着一口黑漆棺材,棺材盖上贴满了黄纸符咒,随着风雪飘动。
“真他娘晦气。”王强嘟囔着,按了按喇叭。
队伍仿佛没听见,依然保持着原有的节奏缓缓移动。王强注意到这些人走路的姿态有些奇怪,僵硬得好似提线木偶,每一步都踏得极其一致。雪花落在他们身上竟不融化,仿佛这些人没有体温。
最让王强心里发毛的是,这支队伍行走在道路正中央,丝毫没有避让的意思。他又连按了几声喇叭,那些人仍无反应。按照东北老辈人的规矩,遇见送葬队伍必须避让,更不能强行超车,否则会冲撞亡灵,引来灾祸。
王强看了眼表,已是凌晨一点十五分。他咬了咬牙,决定从左侧超过去。就在卡车与棺材并行的一刹那,他下意识地向窗外瞥了一眼。
棺材盖上贴着的符咒在车灯照射下泛着诡异的红光,上面用朱砂画着他从未见过的图案。抬棺的四人突然齐刷刷转过头来看向他——他们的脸上都戴着一样的纸糊面具,惨白的底子上画着两个红圈当作腮红,嘴唇却涂得漆黑。
王强猛地一脚油门,卡车呼啸着超了过去。他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风雪中那支队伍已然不见踪影。
“真是活见鬼了。”他松了口气,抹了把额头上的冷汗。
就在这时,他感觉车顶突然一沉,好像有什么重物落在了上面。
王强的心跳骤然加速。他小心翼翼地抬眼看向车顶,什么也没有。但当他再次瞥向后视镜时,浑身的血液几乎凝固了——那口黑漆棺材正稳稳地安置在他的车顶上,符咒在风中猎猎作响。
“操!”王强猛打方向盘,一脚急刹车。
轮胎在积雪路面上打滑,卡车旋转了半圈后才戛然停住。车顶上的棺材因惯性向前滑落,“轰”的一声砸在卡车前方的路面上,溅起一片雪雾。
王强瘫在驾驶座上,浑身颤抖。过了好一会儿,他才鼓起勇气打开车门,蹒跚着走向那口棺材。棺材盖在撞击下裂开了一道缝,里面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蠕动。
“有人吗?”王强声音发颤地问道。
没有回应,只有北风呼啸而过。
他深吸一口气,用力推开了棺盖。棺材里躺着一具穿着寿衣的男尸,脸上盖着一块黄布。王强颤抖着手揭开了那块布,随即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尸体不是别人,正是他三年前因肺癌去世的父亲王大川!
老人的面容保存得出奇完好,仿佛刚刚入殓,只是皮肤呈现出一种蜡质的苍白。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他的双手交叉放在胸前,手中紧紧攥着一张折叠的黄纸。
王强双腿一软,跪在雪地里。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三年前,他亲自为父亲送葬,亲眼看着棺材入土。如今父亲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爹……爹?”他哽咽着呼唤,伸手想去触摸父亲的脸庞。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尸体时,老人的眼睛猛地睁开了!那是一双完全没有瞳孔的乳白色眼睛,直勾勾地“看”着王强。
王强吓得向后跌坐在地。这时,他才注意到父亲手中的那张黄纸。他战战兢兢地掰开父亲僵硬的手指,取出了纸条。上面用朱砂写着三个大字:
“替父还债”
王强的脑袋“嗡”的一声。还债?还什么债?父亲生前是个老实巴交的木匠,从未欠过谁的钱啊。
风雪越来越大了。王强知道不能就这样把父亲的遗体丢在荒郊野外。他咬咬牙,将尸体从棺材中抱出,艰难地安置在卡车副驾驶座上。老人的身体冰冷僵硬,却不可思议地没有完全冻僵。
回到驾驶室,王强点燃一支烟,努力平复剧烈的心跳。他瞥了一眼身边的父亲遗体,那双白色的眼睛依然睁着,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什么。
“爹,你到底想告诉我什么?”王强喃喃自语,发动了卡车。
回到绥化市区时,天已蒙蒙亮。王强没有直接回家,而是驱车前往老宅。三年过去,那里一直空着,无人居住。他将父亲的遗体安置在卧室床上,用被子盖好。
做完这一切,王强疲惫地坐在客厅破旧的沙发上,打量着这个充满童年回忆的地方。墙上的老挂钟早已停摆,指向三点四十五分——正是父亲咽气的时刻。
王强忽然想起父亲临终前抓着他的手,嘴唇翕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叹了口气,说了句“苦了你了”,便永远闭上了眼睛。当时王强以为父亲是指病重拖累了他,如今想来,或许另有深意。
他在老宅里翻箱倒柜,想找到可能与“债务”有关的线索。最终在父亲床底下的一个旧铁盒里,发现了一沓借条和当票。借款金额从几百到几千不等,时间集中在父亲去世前半年。最让王强震惊的是,所有借条的债权人都是同一个人——刘老六,镇上那家殡葬用品店的老板!
王强的后背一阵发凉。刘老六在绥化是出了名的人物,明面上经营殡葬用品,暗地里却放高利贷。据说他与某些邪门歪道有牵扯,不少欠他钱的人都遭遇了“不幸”。
王强立刻驱车前往刘老六的店铺。那是一家临街的老旧门面,橱窗里摆着纸扎的金童玉女,脸上挂着诡异的微笑。门上的铜铃随着推门发出刺耳的响声。
店内光线昏暗,弥漫着一股香烛和旧纸混合的怪味。刘老六正坐在柜台后拨弄着算盘,见王强进来,抬起眼皮瞥了他一眼。
“王师傅,什么风把你吹来了?”刘老六的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
王强直接将借条拍在柜台上:“刘老板,这是我爹生前欠你的钱?”
刘老六慢条斯理地戴上老花镜,翻看了一下借条,点点头:“是啊,王大川兄弟生前手头紧,从我这儿借了点钱看病。怎么,你要替他还上?”
“一共多少?”王强直截了当地问。
刘老六拨了几下算盘,露出满口黄牙:“连本带利,四万八。”
王强倒吸一口凉气:“怎么可能?这些借条加起来不过一万多!”
“高利贷高利贷,利滚利嘛。”刘老六冷笑道,“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你爹按的手印也在这儿呢。”
王强知道与这种人讲不清理,只能咬牙道:“我现在没这么多钱,能不能宽限些时日?”
刘老六突然凑近,压低声音:“你爹没告诉你吗?这债,可不是钱能还清的。”
王强一愣:“什么意思?”
“你爹借的是阴债。”刘老六的眼睛在昏暗光线下闪着诡异的光,“他答应为我办一件事,可惜没办成就去了。父债子偿,天经地义。”
王强感到一股寒意从脊梁骨升起:“什么事?”
刘老六从柜台下取出一个黑色的骨灰盒,推到王强面前:“明晚子时,把这个送到城南乱葬岗的那棵老槐树下。办成了,你爹的债一笔勾销。”
“如果我不呢?”
刘老六的笑容消失了,脸上浮现出一种令人恐惧的表情:“那你爹在阴间不得安宁,你在阳间也别想好过。别忘了,你媳妇儿快生了吧?”
王强猛地抓住刘老六的衣领:“你敢动我家人试试!”
刘老六轻松掰开王强的手,力量大得不可思议:“小伙子,别冲动。按我说的做,对大家都好。记住,明晚子时,乱葬岗老槐树下。”
王强抱着骨灰盒恍恍惚惚地回到老宅。父亲的遗体依然静静地躺在床上,那双白色的眼睛仿佛在注视天花板上的某一点。王强坐在床边,握住父亲冰冷的手。
“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答应了刘老六什么?”他哽咽着问。
当然,不会有回答。
那晚王强做了个梦,梦见父亲站在一片迷雾中,焦急地向他比划着什么。王强努力想听清父亲的话,却只捕捉到几个零碎的词:“......不能送......骗局......阴差......”
王强猛地惊醒,发现已是次日清晨。他下定决心,无论刘老六有什么阴谋,他都不会把那个骨灰盒送到乱葬岗。但他必须搞清楚真相。
王强找到了父亲生前的老友赵伯。赵伯听说此事后,脸色顿时变得惨白。
“强子,你惹上大麻烦了!”赵伯压低声音,“刘老六那家伙不是普通人。听说他养小鬼,做阴事。你爹生前确实找他借过钱,是为了给你攒结婚的钱。但后来刘老六让你爹替他运‘特殊货物’,你爹没答应就病倒了。”
“什么特殊货物?”
赵伯四下张望,确认没人偷听,才继续说:“听说是什么‘阴差借道’。刘老六能打通关系,让阴差暂时借道阳间,运送一些......不该存在于阳间的东西。但需要有人做引路人,这人往往会折寿甚至送命。”
王强恍然大悟。父亲宁死不愿做这种事,如今刘老六是想让他子承父业!
当晚子时,王强还是去了乱葬岗,但他没有带那个骨灰盒。老槐树下,刘老六早已等在那里,脸色阴沉。
“东西呢?”刘老六冷声问。
“我不会替你做伤天害理的事。”王强坚定地说,“我爹的债,我会用钱还,但不会帮你害人。”
刘老六突然狞笑起来:“你以为你有选择吗?看看你身后。”
王强回头,看见四个戴纸面具的人正抬着那口黑漆棺材从迷雾中走来——正是那晚他遇到的送葬队伍!他们行走的姿态依然僵硬诡异,每一步都踏在雪地上,却没有留下任何脚印。
“阴差已经借道,今晚必须有个了结。”刘老六的声音变得异常尖锐,“要么你代替你父亲完成承诺,要么我就让你全家给你爹陪葬!”
就在这时,一阵狂风突然刮起,卷起漫天雪花。那口黑漆棺材的盖子突然翻开,王强父亲的遗体从中缓缓坐起。更令人震惊的是,老人的眼睛恢复了正常,正焦急地看着王强。
“强子,快跑!”老人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刘老六要借阴差运的是瘟疫!他想让整个绥化染病,好多死人,好多做生意!”
王强惊呆了。1999年,整个黑龙江都在严防各种传染病,若真让刘老六得逞,后果不堪设想!
刘老六暴怒,从怀中掏出一把贴着符咒的匕首,向王强扑来。就在这时,王强父亲的灵魂突然从遗体中完全脱离,化作一道白光撞向刘老六。
“爹!”王强惊呼。
白光与刘老六相撞的瞬间,爆发出一阵刺眼的强光。待光芒散去,刘老六躺在地上不省人事,而那四个抬棺的“阴差”和棺材都已消失无踪。
王强踉跄着走到父亲遗体前,发现老人已经闭上眼睛,面容安详,这次是真正地回归了平静。老人的手中不知何时又多了一张黄纸,上面写着:
“债已清,安心生活”
后来,刘老六被发现昏倒在乱葬岗,醒来后神志不清,整天胡言乱语说着“阴差追债”。警方在他的殡葬店地下室发现了大量违法物品和账本,顺藤摸瓜端掉了一个大型高利贷团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