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驳车顶的信号灯一闪一闪，像一颗不安分的心跳。凌烨缓缓睁开眼，手指从随身包带上松开，掌心还留着一道浅浅的印子。他没动，安静地坐着，任由车子滑进星港隧道最后一段封闭通道。直到引擎声变得平稳低沉，他才抬手摸了摸后颈。
贴片有点发烫。他神色不动，熟练地从工具包夹层抽出一张新的抑制补片，撕开背膜，精准地贴在原来的位置。动作快得像换颗螺丝，连呼吸都没乱一下。这种事他做过太多次了，已经成了本能。
车门打开，冷风夹着金属的味道扑面而来。他起身，工装裤早已换成剪裁利落的深灰色便服，肩线挺括，袖口故意留了一点机油渍——太干净不像整备所的人，太脏又不像能进这种地方。他在出口站了两秒，让眼睛适应厅内柔和的光线，然后走了进去。
银梭休息厅比想象中安静。没有喧闹碰杯的声音，也没有Alpha之间那种夸张的信息素对冲。只有几组人坐在沙发区低声交谈，空气里飘着淡淡的香氛，盖住了大部分气息。凌烨扫了一圈，记下三名肩章带星的上校，两个挂着技术顾问铭牌的文职军官，还有一个穿便装却戴着家族徽章的老者。他没急着靠近谁，而是靠着窗边站定，接过侍者递来的无酒精饮料，目光平静地在人群里扫视。
他知道这些人怎么看他——一个靠抢修记录爬上来的小队长，军阶不高，背景不明。但他也清楚，自己手里有他们想要的东西：七次紧急维修的原始日志、全队零伤亡的数据奇迹，还有塞西尔实验室流出的那份未公开的能源回路优化模型。
“凌队长。”声音从侧面传来。Alpha军官准时出现，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微笑，右手轻轻搭在指挥刀柄上，“没想到你真来了。”
“邀请写得很诚恳。”凌烨转过身，语气平淡，“而且我没理由拒绝能说话的人。”
对方笑了一声，眼神却锐利起来：“听说你带的队伍最近表现不错。”
“效率不是靠嘴说出来的。”凌烨直视他，“上个月三号舰动力组抢修，我们比标准流程快了十七分钟。那是拿命拼出来的，不是靠谁写报告吹出来的。”
Alpha军官微微一怔，随即点头：“有意思。那你现在最缺什么？资源？权限？还是……人脉？”
“我只关心结果。”凌烨喝了一口饮料，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比如，能不能让我弟弟用上神经再生疗法的优先配额。”
“条件开得明白。”对方笑了，“我以为你会提晋升或者调岗。”
“在星联，感情用事的人活不久。”凌烨放下杯子，“我只想让我在乎的人活得久一点。”
这话落下，两人之间短暂沉默。Alpha军官盯着他看了几秒，忽然伸手：“那我们可以谈谈。下周有个跨舰队技术交流项目，需要几个实操经验丰富的基层代表。你有兴趣吗？”
凌烨没立刻回应。他知道这种项目听着光鲜，其实是派系拉人的幌子。去了就得站队，站错了就是靶子。可如果完全拒绝，又显得不识抬举。
他从怀里取出一枚加密数据卡，递过去：“这是七次紧急维修的原始日志副本。如果您真关心整备体系，不妨先看看哪些环节该改，哪些人该换。至于项目……等您看完这些，我们再聊。”
Alpha军官接过卡片，挑眉：“你倒是不怕得罪人。”
“得罪人的从来不是我说了什么，”凌烨淡淡道，“是有人做错了事，还想赖掉。”
对方哈哈一笑，收起数据卡：“有意思，真的很有趣。看来整备所不止会修机器，还会养出个刺头来。”
“刺头也好，螺丝钉也罢，只要能拧紧的地方，我就不会松。”凌烨说完，退了半步，重新靠回窗边，“我现在站的位置，已经够显眼了。再往前走，容易被人当成靶子打。”
Alpha军官没再逼他，只是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转身走向另一组人。凌烨看着他离开，手指在杯壁轻轻敲了一下，节奏短促而稳定。
他没放松。这种场合，每句话都可能是试探，每个笑容背后都有算计。他刚才交出去的数据卡里，其实删掉了两处关键参数——那些东西不能轻易交出去，哪怕是为了林恩。
侍者又送来一杯新饮料，他接过来，没喝，只是握在手里感受温度。窗外，星港轨道上的舰船缓缓移动，灯光划出细长的轨迹。雨开始落下，打在玻璃上发出轻微的噼啪声。
就在这时，他忽然一顿。
空气中有一丝极淡的气息扰动，像是雪松混着一点灼热的余烬，一闪即逝。他猛地抬头看向大厅入口，那里刚进来一名穿工装的技术兵，低着头登记身份码。
不对。那味道……不该出现在这里。
他盯着那人背影，指尖不自觉收紧。那股气息太熟悉，却又不可能存在——凯斯根本没有资格参加这种聚会，更不会傻到主动送上门。
也许只是错觉。毕竟抑制剂还在起作用，腺体状态稳定，不会有误判。
他收回视线，低头看了眼手表。距离认证扫描还有四十分钟。按流程，系统会随机启动深层检测，普通抑制贴扛不住那种精度。但他打了黑市新型剂，理论上能撑住。
除非……有人干扰系统。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他就甩开了。太危险了。一旦被发现，不只是他完蛋，整个第九小队都会被牵连。
“凌队长。”唐笑笑的声音突然从耳机里响起，压得极低，“b区备用电源已切换至独立线路，监控延迟三十秒准备就绪。天气预报说今晚有雨，信号可能会不稳定。”
他皱眉：“你怎么在这儿？这不是你的值班范围。”
“赵铁山借了我权限。”她顿了顿，“他说……你可能需要多一条退路。”
凌烨没说话。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老赵明明劝他别蹚浑水，现在却悄悄为他铺后路。雷鸣嘴上骂个不停，昨晚却特意检查了他的接驳车安全锁。就连唐笑笑，一个整天嘻嘻哈哈的通讯兵，也能在关键时刻把预警塞进加密频道。
这些人……什么时候开始把他当自己人的？
他捏了捏鼻梁，压下那股突如其来的烦躁。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记住，”他对着耳机说，“不管发生什么，你们都不能暴露。出了事没人替你们扛。”
“明白。”唐笑笑轻笑一声，“我们又不是第一天跟你干活。”
他挂断通讯，把耳机摘下塞进衣袋。雨越下越大，敲在玻璃上的声音越来越密。他重新望向大厅，Alpha军官正在和那位家族老者低声交谈，手里拿着那张数据卡。
一切看似正常。
可就在他转身准备换个位置时，眼角余光瞥见角落的终端屏闪过一行提示：【生物识别系统——临时认证模块离线】。
他脚步一顿。
离线？这种级别的聚会，安保系统怎么可能允许核心模块离线？
还没等他反应，头顶的灯光忽地暗了一下，随即恢复。几乎同时，所有人的个人终端同步弹出通知：【系统自检中，请勿操作身份认证功能】。
凌烨盯着那条消息，瞳孔微缩。
这不是故障。
是有人在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