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关上的声音很轻,几乎听不见。可对凯斯来说,却像一道沉重的铁门轰然落下,把他和凌烨彻底隔开。
他站在原地,手还僵在半空中,仿佛刚才那扇门不是被推开,而是从中间将他们一刀两断。手臂慢慢垂下来,指尖发麻,像是血液都忘了要回流。
工具间里只有一盏顶灯亮着,冷白色的光打在金属架子上,泛着青灰色的影子。他靠着架子滑坐到地上,膝盖弯起,手搭在上面,头低低地垂着,额前那缕金色的头发垂下来,遮住了眼睛。
脑子里全是凌烨最后说的那句话。
“你要么接受,要么——别碰我。”
不是吼出来的,也不是冷笑,而是平静地说出口的,就像在说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可就是这份平静,压得他胸口发闷,喘不过气来。
他以为自己懂了。
他以为赎了过去的错,追到了人,给了承诺,就够了。
可原来,从头到尾,他根本没看清凌烨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他想要的,是选择的权利。
而自己呢?张口闭口就是“退役”“保护”“让我照顾你”,说得好像多深情,其实……跟那些把omega关进温室、贴上标签的人有什么区别?
真的不一样吗?
一样的。
都是用自己的方式去决定别人的人生。
他闭上眼,呼吸变得沉重。
突然,一个念头冒了出来——
如果我现在就上报他是omega呢?
基因检测报告还在他手里。只要一封加密邮件发出去,凌烨的身份就会被确认。按照星联规定,前线作战单位不能由未登记的omega担任指挥官,他会被立刻调离岗位,转入后勤或文职,甚至可能直接安排婚配监护。
那样的话……
他就安全了。
不会再有任务名单让他半夜惊醒,不会再看到他满身机油地从机甲舱爬出来,也不会再有人拿扳手砸他脑袋、拿命去拼一场胜利。
他会回到我身边。
这个想法刚出现时,连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但他没有立刻否定它。
反而在心里一点点推演:系统接收报告,人事部介入,舰队下达调令。凌烨接到通知时会是什么表情?会愤怒吗?会摔东西吗?还是沉默地收拾行李,一句话不说地离开整备所?
然后呢?
他会恨我吧。
可也许……也会明白,我是真的在乎他。
毕竟,Alpha保护自己的伴侣,不是天经地义的事吗?
越想,心跳越快,手心也开始出汗。
就在他快要被自己说服的时候,耳边忽然响起那个声音:
“我不是你的责任,也不是你需要拯救的对象。”
他猛地睁开眼,喉咙一紧。
如果我真的这么做了,他还会信我吗?
不会的。
他会把我当成另一个德里克,另一个阿尔文,甚至是十一岁时那个不懂事的孩子——一句话就能毁掉别人一生的自己。
他会彻底离开我。
不是身体走了,而是眼神里的光熄灭了。以后每次看他,他都不会再把我当“凯斯”,只会当一个披着关心外衣的控制者。
而我,再也抓不住他了。
凯斯抬手狠狠抹了把脸,指尖碰到眼角,才发现有点湿。
他没哭,只是额头渗出冷汗,顺着太阳穴滑了下来。
他靠在架子上,慢慢把头埋进臂弯里。
原来最可怕的,不是他受伤,不是他出任务,不是他拒绝我。
而是有一天,他看我的眼神,和看陌生人一样。
走廊外的脚步声早已消失。整备所安静得能听见通风管低低的嗡鸣。远处传来机器人巡检的声音,轮子碾过地面,由远及近,又渐渐远去。
他一动不动。
直到手指无意识摸到了颈侧的抑制贴。
他已经很久没撕下这张贴了。不是因为信息素失控,而是怕一旦放开,自己会忍不住去找他,会用气息强行标记他,做出更过分的事。
可现在他突然想——
如果我不戴这个呢?
如果让我的信息素自然释放,让他感受到我的存在,他会不会……哪怕一秒,停下来看我一眼?
但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他压了下去。
凌烨最讨厌的就是被强迫的感觉。
哪怕是“温柔”的强迫。
他记得有一次,他偷偷往凌烨的工装口袋里塞了一瓶新型抑制剂,说“试试这个,副作用小”。结果第二天,那瓶药就被扔进了废料回收箱,标签被划烂,连瓶子都被捏变形了。
后来唐笑笑悄悄告诉他:“队长说,谁给的东西都不能随便收,尤其是带着‘好意’的。”
所以他一直忍着,不敢送,不敢提,甚至连靠近都小心翼翼。
可现在他发现,自己忍了半天,最后还是差点走上最糟糕的路。
想用权力换他的安全。
想用规则锁住他的人。
这和爱没关系。
这是占有。
是恐惧。
是害怕失去,所以宁愿先毁掉关系,也要把他留在视线范围内。
他抬起头,看着头顶那盏灯,光线晕开成一片模糊的白。
他不怕对抗整个元帅府。
他不怕和父亲翻脸。
他甚至敢开着机甲撞向议会大厅,只为护住一个未公开的身份。
但他怕此刻的自己。
怕自己打着“爱”的旗号,却成了凌烨最讨厌的那种Alpha。
他慢慢伸手,从怀里掏出个人终端。屏幕亮起,停留在一封写了一半的加密邮件上。
收件人:元帅府人事监察处
主题:关于第七舰队支援大队凌烨身份异常的初步核查申请
光标停在正文第一行,只打了两个字:“经查”。
他盯着那两个字看了很久。
然后,手指移上去,点了“删除”。
整封邮件被清空。
他闭上眼,把终端塞回怀里,整个人往后靠去,肩膀塌了下来。
他知道,这一关,他过不了。
不是过不了上报身份的道德关,而是过不了凌烨那一关。
他可以逼他退役,可以让他远离战场,可以让他住在阿瑞斯家最大的房间里,每天醒来都有人伺候。
但他换不来一个愿意回头看他一眼的凌烨。
换不来那个会在他发烧时守在床边、嘴上骂骂咧咧却不停换毛巾的人。
换不来那个虽然脾气差,却默默记住他喜欢喝什么咖啡、修机甲时爱听什么音乐的人。
他什么都换不来。
因为他从一开始就错了。
他不该想着“救”他。
他该做的,是站到他身边,和他一起面对风雨,而不是总想把他拉进伞里,独自撑着。
工具间的灯忽然闪了一下。
他没抬头。
门外传来一声轻微的响动,像是哪个零件从架子上滑落了。
他也没动。
就这么坐着,像一尊被遗忘的雕像,连呼吸都放得很轻。
他知道凌烨已经走远了。
可能正在办公区核对名单,可能在检查明天的设备调度,也可能正冷着脸训斥哪个迟到的队员。
而他在这里,什么也做不了。
不能靠近,不能解释,不能挽回。
甚至连一句“对不起”,都说不出口。
他静静地坐着,任由那种无力感一点点爬上四肢百骸。
以前他总觉得,只要我够强,就能保护我想保护的人。
现在他明白了。
有些伤害,恰恰是因为“太想保护”,才造成的。
他缓缓抬起手,看着掌心。
这双手修过无数机甲,也曾在战场上拖着重伤的凌烨爬过三公里废墟。他曾以为,只要有这双手在,就能给他安全感。
可现在,这双手连碰都不敢碰他。
因为他怕,一碰,就碎了。
外面的夜越来越深。
整备所的照明调到了节能模式,走廊的灯一盏接一盏熄灭。
工具间的灯还亮着。
映出一个蜷坐在地的身影,头低着,肩膀微微塌陷。
他的嘴唇动了动,像是想说什么。
但最终,只轻轻吐出两个字:
“对不起。”
声音轻得几乎被通风管的嗡鸣盖过。
下一秒,他抬起手,猛地扯下了颈侧的抑制贴。
一股温热的气息缓缓散开,带着雪松与暗火交织的味道,在狭小的空间里弥漫开来。
他知道凌烨不在这里。
他知道这气息传不到他鼻尖。
他也知道,就算闻到了,那人也不会回头。
但他还是放开了。
像是在惩罚自己,又像是在告别。
告别那个以为“爱就是保护”的凯斯。
也告别那个,还想用手段留住凌烨的自己。
他靠着架子,慢慢闭上眼。
整备所的寂静像水一样漫上来。
而他,终于承认了一件事:
我根本不懂他。
至少,现在还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