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贵妃从御帐出来时的那份决绝,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漾开的涟漪尚未平复,更大的波澜已骤然掀起。
当夜,万籁俱寂,唯有巡夜黑甲卫的皮靴踏过草地的沙沙声,规律得令人心头发憷。
忽然,一声尖锐惊恐的女子叫声撕裂了夜的宁静,旋即戛然而止,像是被人死死捂住了嘴。声音传来的方向——竟是淑妃营帐所在!
几乎在同一时刻,无数黑甲卫如鬼魅般自暗处涌出,无声而迅速地将淑妃的营帐围得水泄不通。
火把瞬间燃起,跳跃的火光将那片区域照得亮如白昼,也映出帐帘上溅染的几点新鲜血渍!
御帐帘幕掀起,萧珩大步走出,玄色大氅在夜风中猎猎作响,陆铮如影随形,紧跟其后。帝王的脸上已无怒意,只剩下一片冰封的沉静,那沉静之下,是即将喷发的火山。
“陛下!”一名黑甲卫校尉疾步上前,单膝跪地,声音紧绷,“帐内已控制。淑妃娘娘无恙,但其贴身宫女染墨试图服毒自尽,已被制服。在其枕下搜出此物!”
校尉双手高举过头顶,托着一枚小巧的琉璃瓶,瓶身剔透,内里残留着少许无色液体,在火把下折射出诡异的光。
旁边,还有几根细如牛毛、泛着幽蓝光泽的银针,与马匹身上起出的,一模一样!
全场死寂。所有被惊动、远远窥探的各帐人等,皆屏住了呼吸,难以置信地望向那座被重重围住的营帐。
淑妃的贴身宫女?染墨?那个总是低眉顺眼、沉默寡言,仿佛影子一般的宫女?竟是她在枕下藏匿了这等致命之物?还试图自尽?
沈清漪也被云袖紧张地扶出帐外,远远看着这一幕。她心头剧震。染墨?怎么会是染墨?那日校场惊马,淑妃关切问候时,染墨就垂首安静站在其后,毫不起眼……
萧珩的目光落在那琉璃瓶和银针上,眸底最后一丝温度彻底湮灭。他未看淑妃营帐一眼,只吐出两个字:“带过来。”
染墨被两名黑甲卫拖拽过来,她发髻散乱,嘴角残留着黑血和挣扎时留下的淤青,眼神涣散,却透着一股令人心惊的死寂。药性被强行打断,她显然承受着极大的痛苦,身体不住痉挛。
“说。”萧珩的声音不高,却带着碾碎灵魂的压力。
染墨猛地一颤,涣散的目光挣扎着聚焦,看向帝王,又像是透过他看向虚无,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漏风声。
陆铮上前一步,冰冷道:“陛下,此毒名为‘忘尘’,南疆秘药,服之顷刻毙命。
她藏于齿间,被发现时已咬破,幸得下手快,强灌下解毒丹吊住性命,但喉舌已损,难以发声。”
他顿了顿,补充道,“经查,此女原名并非染墨,其幼时家破人亡,与一幼弟流落南疆边境,后被一商队收容。其弟如今在永州一家书院读书,所有用度,皆由匿名之人供给,从未间断。”
永州……那是淑妃母家永宁侯府的祖籍之地!
一切似乎瞬间串联起来!一个身世凄惨、有至亲被捏在他人手中的宫女,成了埋藏最深的那颗棋子。南疆银针、刺激马匹的药粉、甚至可能更早宫中的流言……皆由这只不起眼的“手”悄然实施。
“呵……呵……”染墨忽然发出怪异的声音,她挣扎着,抬起颤抖的手,并非指向任何人,而是猛地指向自己的心口,又艰难地划向地面,眼中滚下混着血丝的泪,充满了绝望与哀求。
陆铮眼神一厉:“她在求死,并求……不要牵连其弟。”
萧珩闭上眼,深吸了一口冰冷的夜气。再睁开时,里面已是一片毫无情绪的漠然。
“将永宁侯、淑妃,带过来。”他命令道,声音平静得可怕。
永宁侯几乎是瘫软着被拖过来的,官帽歪斜,面色如土。淑妃则被“请”出营帐,她依旧穿着素雅的寝衣,外头只仓促披了件斗篷,发丝微乱,脸色苍白如纸,却奇异地维持着那份温婉的仪态,只是紧紧攥着的拳头泄露了她内心的惊涛骇浪。
“陛下……”永宁侯扑倒在地,涕泪横流,“臣冤枉!臣对此一无所知啊陛下!定是这贱婢污蔑!求陛下明察!”
淑妃缓缓跪倒,声音带着哽咽,却清晰可辨:“陛下,臣妾驭下无方,竟不知身边藏此恶奴,酿成大祸,惊扰圣驾,臣妾万死难辞其咎……”她将头深深叩下,肩头微微颤抖,仿佛承受着无尽的委屈与后怕。
好一个“驭下无方”!好一个“一无所知”!
沈清漪冷眼看着。将一切推给一个无法说话、即将死去的宫女,真是最“完美”的脱身之法。
染墨的弟弟,就是悬在她头顶的利剑,让她至死都不敢吐出真正的主使。而永宁侯府,只需付出一个“失察”的代价。
果然,萧珩的目光在永宁侯与淑妃身上停留良久,那目光锐利得几乎要将他们剥皮拆骨。最终,他却缓缓笑了,那笑意却未达眼底,反而比怒骂更令人胆寒。
“好一个‘一无所知’,好一个‘驭下无方’。”他重复着这两个词,声音轻缓,却字字千钧,“永宁侯,教女无方,纵奴行凶,削爵一等,罚俸三年,闭门思过。淑妃,迁居静心苑,无诏不得出。”
静心苑,实同冷宫。
惩罚不谓不重,尤其是对永宁侯府而言,削爵一等已是伤筋动骨。
但……终究未能彻底钉死他们与南疆阴谋的直接关联。所有的罪,都被那个叫染墨的宫女扛下了。
“谢陛下隆恩!”永宁侯几乎是瘫软在地,磕头如捣蒜。淑妃深深叩首,肩头颤抖得更加厉害,不知是悲是惧还是……别的什么。
染墨被人拖了下去,她的目光最后似乎空洞地扫过淑妃的背影,里面什么都没有了,只剩一片死灰。
黑甲卫开始撤围,火把依次熄灭,仿佛一场惊心动魄的大戏骤然落幕。
众人心怀鬼胎地各自退回帐中,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诡异的平静,以及更深的不安。
沈清漪回到帐内,指尖冰凉。真的……结束了吗?淑妃?真的是她?
那份温婉之下,竟藏着如此歹毒的心机和庞大的能量?
可为何她总觉得……那宫女染墨最后指向心口又划向地面的手势,那般绝望,那般复杂,不仅仅是在求死保弟……
仿佛是为了印证她的疑虑,翌日清晨,天色未明,一骑快马疯狂驰入围场,直抵御帐。
马上骑士身负黑甲卫令牌,浑身浴血,几乎是滚落马鞍,嘶声禀报:“陛下!昨夜押送罪婢染墨及一干相关人证返京途中,遭遇不明身份高手截杀!弟兄们死伤惨重……罪婢染墨……被灭口!”
帐内,刚刚起身的沈清漪,正接过映雪递来的温茶,闻言,手猛地一抖,瓷杯落地,摔得粉碎。
灭口!
幕后之人,竟然猖獗至此!连黑甲卫押送的人犯都敢截杀!
这不是结束。
这恰恰证明,淑妃,或许也只是一层更厚的迷雾。那真正的幕后黑手,仍然隐藏在最后,冷冷地注视着这一切。那人断尾求生,毫不犹豫,甚至不惜动用如此极端的手段。
沈清漪感到一股寒意,自脚底直窜头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