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的阳光像被雪云反复打磨的银刀,终于劈出一道璀璨的光带,斜斜地插进兴安岭脚下的小镇。
镇口那家三层木阁旅馆,被镀上一层晃眼的亮边,连窗棂上的冰花都闪出细碎的金屑。
顶楼尽头的房间里,暖气机嗡嗡低鸣。
窗边的旧沙发上,一个裹得严严实实的身影缩在棉衣里,帽檐压到眉骨,只露出半张被冻红的鼻尖。
“你挂的悬赏有人接了吗?”他的声音闷在围巾里,像隔着一层霜。
电脑前的大汉打了个长长的呵欠,手掌从胡茬移到鼠标,“咔哒咔哒”几声脆响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屏幕冷光映在他粗糙的脸上,映出悬赏页面上那行绿字——【已接取】。
“有人接了。”
大汉把鼠标往旁一甩,椅背吱呀一声承受住他全身的重量。
屋里其余几人眼睛同时亮起,却听他又补了一句——
“而且,他们快到了。”
空气像被瞬间抽走半秒。
冬季的兴安岭是什么地方?
那是雪妖在风嚎里列队的季节,是地图上被红色虚线圈出的“高危期”。
夏日可以轻松出行的地区,冬日那可说不定会冒出什么鬼东西。
可此刻,距离早上看过悬赏接取才过去6个小时——这里面代表的含义不言而喻
小镇上空,晴空忽然被一抹流动的彩绸划破。
晶羽收拢了最后一缕翼风,修长尾翎在碧蓝天幕上拖出一条七色光带,像织女失手打翻的锦缎,绚丽得几乎晃疼人眼。
“唳——”
清越的长鸣滚过云层,惊起檐角一排冰挂。
庞莱抬手按住羽根,低声喝道:“坐稳,到了!”
话音未落,晶羽双翼猛地一折——
整片天空像被人突然抽走,众人只觉心脏蓦地悬空。
失重感扑面而来,雪沫倒卷,风声在耳畔炸成呼啸的长笛。
方陌本能地攥紧一把羽根,指节泛白。
眼角余光里,林瑶被气流掀起,米白围巾猎猎飞扬,整个人轻飘飘地离了鸟背。
她睁大的眼睛里映着倒转的小镇,惊呼尚未来得及出口——
啪!
林肖雅探臂一捞,雪白腕骨在日光下几乎透明,却稳得像铁箍。
她把妹妹重新按回羽背,顺手替她理好被风掀乱的刘海
晶羽再度展开双翼,翼尖掠过雪云,化作一道柔和的弧线——像一支收势的笔,轻轻点向小镇的空旷平地上。
江昱几乎是半滚半爬地从晶羽背脊上翻落,积雪被他砸出一个深深的“大”字,凛冽的寒意瞬间透过衣襟钻进骨缝。
他顾不得狼狈,伏在雪地里干呕,声音断断续续,像被寒风撕碎的布条。
其余几人亦面色发白,脚步虚浮,仿佛还没有从那急速的俯冲之中回过神来。
庞莱却步履从容,衣袂未扬,脚尖轻点雪面便稳稳落地。
他抬手朝空中轻轻一挥,晶羽发出一声低低的、似不舍又似撒娇的轻吟,庞大的身躯旋即化作万千银蓝光屑,随风散开,如同一场温柔的星雨,悄无声息地融入雪色天幕,连一片羽痕也未留下。
众人原地调息片刻,让自己的气息逐渐平稳之后,这才循着任务坐标,踩着吱呀作响的积雪长街,慢慢走向镇口那家三层木阁旅馆。
檐角风铃叮叮当当,清脆的金属撞击声在冷冽的空气里格外刺耳。
旅馆门前,七八名装束各异的猎人恰好推门而出。
为首者五十出头,身形魁梧,皮袄猎装,胸前的协会徽章被岁月与风雪磨得发亮,却更添几分沉稳与凌厉。
他声如滚石,带着北地特有的沙哑:“今天早晨接取了任务的就是你们?”
林肖雅半步上前,风衣下摆被风扬起一道利落而优雅的弧线,她三言两语便与对方敲定了来龙去脉,言辞清晰,语速不疾不徐,既显干练又不失礼貌。
交涉完毕,她折回队中,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对方的猎人团呢是专门在兴安岭一带活动,完成任务返程途中意外发现魂种即将成熟。不过在探查魂种周围情况的时候,发现了一个冰鳞犼种群,其中的冰鳞犼首领已经在晋级君主的边缘,一旦晋阶那么魂种也不好收取,所以他们发布悬赏,到时候需要我们略作牵制,他们去取魂种,据他们估测,魂种彻底成熟不出七日,最好今夜便动身。”
她抬眼掠过众人——庞莱神色淡然,仿佛一切尽在掌握;江昱悄悄贴近老师半步,掌心微汗;林瑶握着她的指节不自觉地收紧,但是她的目光扫视在方陌的身上时却微微的发愣,因为少年的脸上没有露出她所想象的恐惧更没有紧张,反而流露出了一种兴奋的感觉。
林肖雅收回目光微顿,续道:“对方之意思是我们既然到了,那就今天直接出发,争取在夜晚之前到达兴安岭内的安全之所,要是没有意见那我就和他们说我们同意这个建议了?”
雪色天光下,林肖雅转身迎向那位五十出头的领队男子。
两人隔着半臂之距,低声交换数句。片刻,她微一颔首,折身回到己方队伍中,靴跟踏雪,发出细碎的轻响。
对面七人随之而动,以领头男子为锋,排成一条松散却默契的纵列,朝庞莱等人缓缓靠拢。
两股人流在旅馆门前交汇,衣色与徽章各异,像两条不同源头的河流汇成一线,却又各自保持着泾渭分明的距离。
没有人刻意寒暄,也没有人贸然伸手,唯有雪风卷起衣摆与发梢,在空中短暂交叠,又迅速分开。
“走。”
领头男子只吐出一字,便转身向北。
十二人组成的临时队伍,在渐暗的天色里排成一列长影,踩着新雪,朝着遥远而神秘的兴安岭腹地进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