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梁点了点头,然后,毫无征兆地,抬起手,“啪”的一声,狠狠一巴掌抽在了洛序的后脑勺上。
“下次再敢让老子这么找你,老子亲手打断你的腿!”
骂完,他才像是终于松了一口气,整个人的气势,都缓和了下来。
然后,他的目光,落在了旁边一直沉默不语的秦晚烟身上。
当他看到秦晚烟那苍白的脸色,和身上那件明显不属于她的、款式古怪的宽大衣服时,他那双浓黑的眉头,瞬间拧成了一个疙瘩。
“晚烟,”他的声音,总算有了点人情味,“你受伤了?”
秦晚烟对着他,微微躬身行了一礼。
“劳洛伯伯挂心,一点小伤,不碍事。”
洛梁的目光,在她身上那件卫衣上停留了片刻,眼神里闪过疑惑,但终究没有多问。
现在不是追究这些细枝末节的时候。
人,找回来就好。
“传令下去!”他转过身,对着身后的副将低吼道,“全员收队!回营!”
“是!”
副将领命而去。
洛梁又回头,深深地看了洛序一眼,那眼神里的意思很明显:这笔账,回去再跟你算。
然后,他便一言不发地,转身朝着来时的路大步走去。
直到他那如山般的身影消失在山谷的拐角,周围那凝固的空气,才重新开始流动。
士兵们都长出了一口气,纷纷上前,七手八脚地护送着洛序和秦晚烟,跟上了大部队。
回去的路上,苏晚亦步亦趋地跟在洛序身边,小声地跟他汇报着。
“少爷,您是不知道,您和秦将军掉下来之后,大帅他……他就像疯了一样。”
“他把黑山哨剩下的蛮子全都宰了,然后就带着所有人,冲到悬崖下面来找您。”
“他说……他说就是把这山谷给翻过来,也要把您给找着。”
“整整一夜,他一步都没离开过,眼睛都没合一下。”
洛序听着,沉默不语。
他回头,看了一眼走在队伍最前面,那个挺拔如松的背影,心里五味杂陈。
这就是他的父亲。
一个不懂得如何表达爱,只会用最严厉、最笨拙的方式,来守护自己孩子的,普通的父亲。
……
天刚蒙蒙亮,雁门关的主帅大帐里,却早已是人声鼎沸。
帐外是伤兵的呻吟和伙夫营的叫骂声,帐内则弥漫着一股浓重的草药味、墨水味,还有淡淡的血腥气。
秦晚烟换上了一身银亮的软甲,正伏在帅案上,手里的狼毫笔走龙蛇,将昨夜那场惊心动魄的血战,化作一行行冷静而精准的文字。
她写得很专注,高高束起的马尾随着手腕的动作微微晃动,侧脸的轮廓在油灯下显得格外坚毅。
洛序则舒服多了,捧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肉汤,坐在一旁的火盆边上,一边小口喝着,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着秦晚烟的背影。
“啧啧,这女人,真是个工作狂。刚从鬼门关回来,觉都不睡就要写报告,也不知道图个啥。”
洛梁则像一尊铁塔,坐在主位上,用一块粗糙的麻布,一遍又一遍地,擦拭着他那柄比门板还宽的佩刀。
帐内的气氛,虽然忙碌,却有一种大战得胜后的安定感。
“报——”
就在这时,帐帘猛地被人掀开,一个传令兵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脸上满是见了鬼的表情。
“大帅!兵……兵部尚书,李赫李大人,带着……带着十万大军,到关下了!”
“什么?”洛序一口汤差点喷出来。
秦晚烟的笔,也猛地一顿,在纸上留下了一个突兀的墨点。
洛梁擦刀的手停住了,他缓缓抬起头,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里,闪过了一抹谁也看不懂的深意。
“让他进来。”
话音刚落,一阵更加杂乱的脚步声和甲胄摩擦声就传了过来。
帐帘再次被粗暴地掀开,一个穿着绯红色官袍,但发冠歪斜、满脸风霜的中年胖子,就在一众亲兵的簇拥下,踉踉跄跄地冲了进来。
“洛梁!洛大将军!”
来人正是兵部尚书李赫,他那张养尊处优的脸上,此刻又是汗又是土,嘴唇干裂起皮,一双眼睛布满了血丝,活像个刚从坟里刨出来的倒霉蛋。
他一进帐,也顾不上什么官威礼仪,两只眼睛就在帐篷里四处乱瞟,像是在找什么。
“关隘……关隘还在吗?蛮子打到哪儿了?本官的援军到了!快!快带本官上城墙!”
他一把抓住旁边一个亲兵的胳膊,上气不接下气地嚷嚷着,唾沫星子喷了那亲兵一脸。
整个大帐,瞬间安静得落针可闻。
洛序捧着汤碗,愣愣地看着这个闯进来的“戏精”,一时间忘了该作何反应。
洛梁放下了手里的佩刀,站起身,对着李赫,不咸不淡地拱了拱手。
“李尚书,一路辛苦。”
他指了指旁边的一个空位。
“来人,给尚书大人看座,上热茶。”
“本官哪有心思喝茶!”李赫急得直跺脚,他看着洛梁这副稳如泰山的样子,心里更是火烧火燎。
“都什么时候了!洛将军!你倒是说句话啊!雁门关要是破了,你我的人头可都要落地!”
洛序在一旁小声嘀咕:“这反射弧,有点长啊。”
秦晚烟放下笔,站起身,对着李赫行了一礼。
“尚书大人,您误会了。”
她的声音清清冷冷,却像一盆冰水,兜头浇在了李赫的脑袋上。
李赫这才注意到帐内还有其他人,他愣愣地看着秦晚烟,又看了看洛序,最后目光落回到了洛梁身上。
“误会?什么误会?”
洛梁终于扯了扯嘴角,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李尚书,你来得不巧。”
“你要是再早来一天,兴许还能赶上场硬仗。”
“现在嘛……”他指了指秦晚烟桌上那份刚刚写了一半的文书,“只能赶上喝庆功酒了。”
李赫张着嘴,喉咙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看看洛梁,又看看秦晚烟,最后死死地盯住了那份战报。
“庆……庆功酒?”
他的声音,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的公鸭,又尖又细。
秦晚烟没有多言,只是将那份战报,双手奉上。
李赫颤抖着手接了过来,眼睛凑到纸上,一个字一个字地往下看。
“……我部于昨夜子时,奇袭黑山哨,经三时激战,全歼守敌三千,主将铁勒伏诛……”
“……今晨寅时,分兵突入白狼堆,斩敌一千二百,尽焚其粮草……”
李赫的眼珠子,越瞪越大。
他拿着战报的手,开始抖得像是秋风里的落叶。
“不……这不可能!”他猛地抬起头,脸上满是荒谬和不信,“黑山哨和白狼堆,那是铁羽部扎在咱们心口的两根钉子!就凭你手下这点残兵败将,怎么可能一夜之间……”
他猛地想起了什么,脸色变得更加难看。
“洛梁!你……你莫不是为了脱罪,谎报军情?!”
“本官告诉你,这可是株连九族的大罪!”
“啪!”
洛梁一巴掌拍在了帅案上,那厚实的木案,应声裂开了一道长长的口子。
“李尚书。”洛梁的声音,冷得像是北境的寒风,“你可以质疑我洛梁的本事,但你不能侮辱我麾下三万将士用命换来的功绩。”
他指着帐外。
“铁勒的人头,就挂在旗杆上。”
“白狼堆的粮草,烧了一夜,现在烟还没散干净。”
“你要是不信,自己去看。”
李赫被他这一下吓得一哆嗦,整个人都蔫了。
他呆呆地站在原地,脑子里乱成了一锅粥,嘴里反复念叨着。
“拿下了……真的拿下了……”
“一夜之间,两座雄关……”
他像是泄了气的皮球,一屁股瘫坐在了椅子上,看着帐顶,半天没缓过神来。
十万大军,日夜兼程,紧赶慢赶,结果……仗都打完了?
这叫什么事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