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序抬头望去,只见九十九级汉白玉台阶之上,一座重檐庑殿顶的巨大宫殿,静静地矗立在那里。
数十根需要几人合抱的巨大盘龙金柱,支撑着华丽的穹顶,殿门大开,里面幽深得看不真切,只觉得有一股无形的、沉重的压力,从那片黑暗中扑面而来。
殿前,两排身穿金甲、手持长戟的殿前禁卫,如同雕塑一般,纹丝不动。
洛梁深吸了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自己的甲胄,率先迈步,踏上了台阶。
秦晚烟紧随其后。
洛序犹豫了一下,也赶紧跟了上去。
踏入大殿的一瞬间,光线骤然变暗。
洛序的眼睛,花了好一会儿才适应过来。
他这才看清,这大殿之内,空间大得惊人,地面铺着一水儿的黑玉方砖,光亮得能照出人影。
两排文武官员,早已分列左右,一个个穿着繁复的官袍,手持玉笏,低着头,安静得像是一排排精致的人偶。
整个大殿,静得可怕。
所有人的目光,都若有若无地,落在了他们这三个刚刚踏入的“不速之客”身上。
洛序能感觉到,那些目光里,有好奇,有审视,有嫉妒,还有……不加掩饰的敌意。
他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杆,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心虚。
三人在大殿中央站定。
洛序这才敢抬起眼,小心翼翼地,看向那九级台阶之上的最高处。
然后,他的呼吸,就那么停住了。
那张巨大的、由整块紫檀木雕刻而成的龙椅上,坐着一个人。
一个……女人。
她穿着一身繁复庄重的玄色九爪龙袍,乌黑如瀑的长发被一支简单的金玉龙凤簪高高挽起,露出一段雪白修长的脖颈。
她的脸,美得不像凡人。
完美的鹅蛋脸,肌肤胜雪,细腻得像是上好的羊脂白玉。远山黛眉,琼鼻高挺,淡粉色的嘴唇微微抿着,带着一种天生的威严。
最让人心惊的,是她那双眼睛。
那是一双狭长的凤眼,眼尾微微上挑,瞳孔,竟是世间罕见的冰蓝色。
那双眼睛里,没有丝毫情绪,只有一片无尽的清冷和深邃,像是万年不化的雪山寒冰,又像是九天之上俯瞰众生的神明。
她就那么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明明身形纤细,看起来甚至有些单薄,却给人一种君临天下,四海臣服的巨大压迫感。
整个大殿的威严,似乎都源自于她一个人。
“我的老天爷……”洛序的脑子里一片空白,“这就是……大虞的皇帝?”
“臣,镇北大将军洛梁。”
“臣女,金吾卫左将军秦晚烟。”
“臣,拘魔司朱羽队长洛序。”
“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洛梁和秦晚烟的声音,沉稳有力。洛序的声音,则明显有点中气不足。
三人齐齐单膝跪地,行了军中大礼。
“平身。”
一道清冷悦耳的声音,从龙椅上传来,像是冰块撞在玉盘上,清脆,却不带半分暖意。
“谢陛下。”
三人站起身,依旧低着头。
“洛将军,秦将军。”女帝的声音,缓缓响起,“黑山哨一役的战报,朕已经看过了。”
“以三千疲敝之师,奇袭敌寨,阵斩敌酋,扬我大虞国威。”
“你们,做得很好。”
“皆赖陛下天威,将士用命,臣等不敢居功。”洛梁沉声回道。
“有功便赏,有过便罚,这是大虞的铁律。”女帝的语气,没有任何波澜。
“朕的赏赐,想必你们在宫外已经听过了。”
“现在,朕想听你们,亲口说说那一战的经过。”她的目光,从洛梁身上,移到了秦晚烟的身上,“秦将军,你先说。”
“是。”秦晚烟上前一步,将如何侦查,如何定计,如何突袭,如何斩杀铁勒的过程,有条不紊,言简意赅地复述了一遍。
她说话的时候,不卑不亢,条理清晰,尽显大将风范。
女帝静静地听着,偶尔会问一两个关于细节的问题,都得到了秦晚烟精准的回答。
等秦晚烟说完,女帝点了点头。
“很好。”
然后,那双冰蓝色的眼睛,越过了洛梁和秦晚烟,毫无征兆地,落在了洛序的身上。
“洛序。”
“臣……臣在。”洛序心里猛地一跳,赶紧应道。
“战报上说,是你,在危急关头,救了身负重伤的秦将军。”
女帝的声音,依旧清冷。
“并且,以一人之力,拖住了铁羽部的追兵,为大军合围,争取了时间。”
“可有此事?”
洛序猛地抬头,脑子里瞬间警铃大作。
“我靠,这剧本不对啊!怎么就cUE到我了?我就是个打酱油的啊!”
他眼角的余光,飞快地瞥了一眼身前的老爹和秦晚烟。
洛梁站得跟根柱子似的,一动不动。
秦晚烟的肩膀,似乎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洛序深吸一口气,知道这时候装死是肯定过不去了。
他硬着头皮,往前迈了半步,拱手行礼,声音都因为紧张而有点发飘。
“回,回陛下的话。”
“这个……这个事情,它确实是有。”
“但是!”他猛地拔高了声调,急急忙忙地补充道,“但是,这里面误会可大了去了!”
“主要还是秦将军指挥得当,身先士卒,给蛮子打怕了!我呢,就是运气好,瞎猫碰上死耗子,捡了个人头。”
“至于拖住追兵……那更是咱们北境的兄弟们悍不畏死,一个个跟下山猛虎似的,嗷嗷叫着就冲上去了!我就是跟在后头摇旗呐喊,壮个声势,对,壮声势!”
他一边说,一边还配合着挥了挥手,那动作,活像是街边说书的先生。
“完了完了,越说越离谱了。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洛序心里叫苦不迭,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
他这番话说完,整个大殿里,陷入了一片诡异的寂静。
两排的文武百官,一个个眼观鼻,鼻观心,肩膀却都在轻微地抖动,显然是在强忍着笑意。
就连前面站着的洛梁,那宽厚的背影,似乎都僵硬了几分。
秦晚烟则是微微侧过头,那双清冷的凤目里,第一次,出现了哭笑不得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