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王少卯昼那句轻飘飘的话,像是羽毛一样落在地上,却让空气都重了几分。
洛序脸上的笑容还没来得及收敛,正准备顺着话头,装傻充愣地问两句。
“嗡——”
一声极轻微,却又锐利到足以刺破耳膜的剑鸣,毫无征兆地响起!
站在洛序身后的殷婵,动都没动一下,甚至连抱着的剑都没有出鞘。
但一股无形的、冰冷的锋锐之气,以她为中心,猛地朝着那架紫藤萝炸开!
原本开得正盛的紫色花瀑,像是被腊月的寒风当头吹过,剧烈地颤抖起来!无数花瓣和嫩叶上,瞬间凝结出了一层薄薄的白霜!
“王爷说笑了。”
殷婵的声音,比那层白霜还要冷。
“这东西,可不是什么能让人做好梦的善类。”
她那双冰冷的凤眸,缓缓抬起,直视着安王,一字一句地说道。
“不过是一只,懂得用花香迷惑人心的草木精怪罢了。”
“啥玩意儿?妖怪?”
洛序恰到好处地表现出了一个没见过世面的武夫该有的震惊和好奇。他猛地从石凳上站起来,瞪大了眼睛,在那株瑟瑟发抖的紫藤萝和安王之间来回看。
“王爷,您这……您这院子里还养妖怪啊?”
他转头看向殷婵,又装模作样地呵斥了一句:“你没看花眼吧?别在这儿胡说八道,惊扰了王爷的雅兴!”
安王脸上那温和的笑容,有那么一刻的凝滞。
他那双纯粹的眸子里,飞快地闪过一抹洛序没来得及看清的异色,但随即,又恢复了那副人畜无害的模样。
他非但没有动怒,反而饶有兴致地打量起殷婵来。
“哎呀,这可真是……”他轻轻地鼓了鼓掌,语气里满是赞叹,“早就听闻镇西王庭的烛隐阁,能人辈出,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洛将军这位护卫,好眼力,好修为。”
他竟然就这么大大方方地承认了。
“姑娘说得没错。”安王端起自己的酒杯,又慢悠悠地抿了一口,仿佛刚才那点小小的交锋,不过是饭前的开胃小菜。
“我这株紫藤萝,确实是有些来历。是我早年游历时,从南疆的十万大山里带回来的一个小东西,养着解闷罢了。”
他看着那株已经不敢再有半分异动的紫藤萝,眼神里流露出像是惋惜,又像是嫌弃的情绪。
“本来呢,它还算听话,平日里也就是散散花香,帮我安安神。没想到,今天这么不长眼,竟冲撞了将军的贵客。”
他放下酒杯,看向洛序,脸上又挂起了那温和纯善的笑容。
“既然被将军看上了,又被这位姑娘点破了真身,再留着,也没什么意思了。”
“这样吧,”他一拍手,做出了决定,“这只小妖,我就送给将军了。”
“也算是我这个做王爷的,给将军荣升平西将军,补上的一份贺礼。将军,你看如何?
安王少卯昼脸上温和的笑意未减,他伸手指着那株微微发抖的紫藤萝,语气轻快得像是在谈论天气。
“哈哈哈哈哈!”
洛序爆发出一阵夸张的大笑,笑得前仰后合,把石桌都拍得“砰砰”响。
安王脸上的笑容,有那么一瞬间的僵硬,但很快又恢复了那副温润如玉的模样,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眼神里带着恰到好处的困惑。
“王爷真是太客气了,太客气了!”洛序好不容易止住笑,抹了抹眼角笑出来的泪花,连连摆手。
“这么贵重的‘贺礼’,我可受不起,您还是自个儿留着吧。”
安王端起酒杯,轻轻晃动着里面清澈的酒液,声音依旧温和:“哦?将军这是……嫌弃我这礼物,上不得台面?”
“哪儿能啊!”洛序把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王爷您这礼物,何止是上得台面,简直是能要了我的老命啊!”
他凑近了一些,压低了声音,脸上却挂着一副“你我都懂”的促狭笑容。
“王爷,您是知道的,我就是个粗人,成天在刀口上舔血,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过日子,这觉啊,就睡得特别沉。”
“我这个人,没什么大志向,就想着以后天下太平了,能找个安稳地方,搂着老婆孩子,一觉睡到自然醒。”
洛序端起安王刚刚给他斟满的酒杯,对着那株紫藤萝,遥遥一敬。
“我可不想啊,哪天晚上做了个什么‘好梦’,就这么睡着睡着,再也醒不过来了。”
他一口将杯中酒饮尽,然后把酒杯重重地顿在石桌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
“那也太亏了,您说是不是,王爷?”
话音落下,湖心亭里,陷入了一片死寂。
只有风吹过竹林的“沙沙”声,和那株紫藤萝,因恐惧而发出的、细不可闻的“簌簌”声。
安王少卯昼脸上的笑容,终于,一点一点地,收敛了起来。
他没有看洛序,也没有看那株花妖,只是低着头,用修长的手指,摩挲着手中那只光润的白玉酒杯。
那双原本温和纯粹的眸子里,此刻,像是蒙上了一层深不见底的寒潭,所有的光,都被吸了进去。
“什么叫,睡着了,就再也醒不过来?”
“难道,将军听到了什么……不该听的流言蜚语?”
他缓缓抬起头,那张俊美绝伦的脸上,已经没有了任何表情。
“将军这话……”他开口了,声音很轻,很慢,却再也没有了之前的温润,只剩下一种让人骨头发冷的凉意,“……是什么意思?”
“本王,怎么有些听不明白呢?”
洛序心里“咯噔”一下,面上却依旧是那副大大咧咧的模样。
“嗨,王爷您瞧我这张破嘴,不会说话!”他一拍自己大腿,像是懊恼极了,“我就是说,我这人福薄,怕镇不住王爷您送的这宝贝。这万一要是夜里睡觉,不小心冲撞了它,那多不好。”
“再说了,”洛序话锋一转,大大咧咧地说道,“陛下不是刚让我协理宗正寺,巡查各王府的防卫事宜嘛。我这要是收了王爷您的重礼,回头到了别的王爷府上,人家也送,那我这差事还怎么干?传出去,人家不得说我洛序借着皇命,到处敲竹杠嘛。”
他这番话说得半真半假,既把拒绝的理由说得冠冕堂皇,又不动声色地把皇帝抬了出来当挡箭牌。
安王抬起头,静静地看了他半晌。
那双冰冷的眸子,似乎想要穿透洛序那玩世不恭的表象,看清他心底的真实想法。
最终,安王那张俊美绝伦的脸上,又重新绽开了笑容,只是这笑容,怎么看都有些冷。
“是本王考虑不周了。”他端起酒壶,又给洛序满上了一杯。
“既然将军公务在身,本王也就不强人所难了。”
“这杯酒,就算本王,给将军赔罪了。”
“王爷言重了,言重了!”洛序连忙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这顿所谓的“接风宴”,就在这种诡异的气氛中,草草结束了。
安王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客气地将洛序送到了后园门口。
“将军慢走,日后若有闲暇,随时可来本王这里喝茶。”
“一定一定。”洛序拱了拱手,转身便走,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直到洛序和殷婵的身影,彻底消失在竹林小径的尽头,安王脸上的笑容,才彻底消失不见。
他转过身,缓步走回湖心亭,眼神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身后的那架紫藤萝,在失去了殷婵剑意的威慑后,开始剧烈地扭动起来。
无数紫色的花瓣和藤蔓,像是有了生命一般,迅速地朝着中心汇聚、收缩、变形!
光影变幻之间,一个身着紫色轻纱、赤着双足的绝美女子,出现在了原地。
她有着一头紫色的长发,肌肤胜雪,五官妖异而妩媚,一双眼睛,更是勾魂夺魄。
“主人。”
女子跪伏在地,声音娇媚入骨,却带着一股子阴冷的杀意。
“那家伙,已经察觉到了。”
安王没有回头,只是看着面前那幅尚未完成的画作,冷冷地开口:“他身边那个女人,是什么来路?”
“元婴中期的剑修。”紫藤的声音里,带上了忌惮,“剑意很强,应该是专修杀伐之道的。若是在这园中动手,奴家……没有十足的把握能留下他们两个。”
“元婴中期……”安王喃喃自语,眼中寒光一闪。
“主人,”紫藤抬起头,舔了舔鲜红的嘴唇,“要不要,让奴家今晚,再去寻一只听话的‘小东西’?”
“只要进了他的梦里,管他是什么将军,什么剑修,都得乖乖地把命交出来。”
“不必了。”
安王的声音,冷得像冰。
“他刚从宫里领了皇姐的差事,现在整个帝都,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他。”
“这个时候动他,太蠢了。”
他拿起画笔,在那幅画上,轻轻点了一笔。
“打草惊蛇,只会让蛇……跑得更快。”
“那……”紫藤有些不甘心。
“稍安勿躁。”安王嘴角勾起一抹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