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关鸢快如惊鸿，可死亡之地的风实在是烈得骇人，刮得鸢身簌簌发抖，沧溟望着前方翻滚的沙尘，道：“风沙太大，飞鸢不稳，我们从地面走……”
赤焰颔首，飞鸢往下降落，可是还没触到沙地，流沙就像活物般缠上来，一股强大的吸力，将飞鸢拽向地底。
过了片刻，周遭彻底陷入一片漆黑，连风声都消失了。
二人走出飞鸢，赤焰指尖燃起一簇星火，眼前是一座被黄沙掩埋的地下古城：穹顶塌了大半，断柱间卡着风干的尸体，有的还保持着奔跑的姿态，皮肉贴在骨头上，空气中弥漫着化不开的死灵气息，冷的刺骨。
“呃啊……”赤焰闷哼一声，猛地弯下腰，黑雾从四处的甬道向他扑来，缠上他脖颈、手臂，他额间那久已不显的火焰暗纹不安的跳动。
“焰！”
沧溟心头一紧，刚要上前，却被赤焰抬手推开。
几乎同时，赤焰一把扯掉外袍，就地盘膝而坐。他掌心燃起一簇火焰。那些黑雾接触焰火的瞬间，竟像被浇了燃油，骤然暴涨，将赤焰整个人裹成了一团烈焰。
衣袍瞬间化为灰烬，火舌舔舐着他的皮肉，很快便烧得肌理翻卷，枯骨隐约可见。
沧溟惊得心头骤停，他从未见过这般惨烈的业火反噬，几乎是本能地盘膝坐下，指尖凝出银色灵力，幻出一只古埙，净魂曲的调子从埙孔里淌出，带着清透的灵力，一丝丝钻进那团灼人的火焰里。
这火一烧，就是三天三夜，这净魂曲一吹，也是三天三夜。
古城里只有埙声和火焰灼烧的噼啪声，沧溟的唇瓣早已干裂，鲜血顺着嘴角往下淌，染红衣襟，可他的指尖始终稳着，灵力源源不断地注入埙中。
直到第四日清晨，赤焰身上的火焰终于渐渐褪去，重新长出来的嫩肉，泛着血丝，像婴儿般脆弱。
赤焰“咚”地倒在沙地上，气若游丝，散落的乌发遮不住苍白的躯体。
沧溟踉跄着起身，刚走两步便吐了一口血，却顾不上擦，抓起一旁的外袍裹住赤焰，小心翼翼地将他抱进怀里。
他想过练就业火需要经受巨大的苦楚，但却不知道竟是这样的灼骨焚心，眼眶涌出热泪，砸在赤焰的眼睑上。
“溟……”赤焰缓缓睁开眼，他艰难的抬了抬手，想要帮沧溟擦去泪水，可最终，还是无力的垂下来，气若游丝的说道：“吓到你了？”
“焰！你……”沧溟哽咽着，话都说不完整，“你到底经历了多少苦楚……这五年都是这么过来的？”
赤焰扯了扯嘴角，露出个苍白的笑：“没事，习惯就好了。”
他往沧溟怀里缩了缩，虚弱的说道：“这次还好你在，要不我未必能炼化这些怨灵，这里的怨气实在太重了……”
沧溟收紧手臂，将他抱得更紧，满是疼惜的说道：“以后我都在……”
赤焰望着沧溟染血的唇，缓缓的伸手替他擦去血迹，渐渐闭上眼。沧溟也松了口气，抱着他靠在断柱旁。
连日的耗损让他也疲惫不堪，很快便和赤焰一起，在满是尘埃的古城里，沉沉睡去。
两人不知睡了多久，昏昏沉沉中，一阵嘈杂的人声钻入耳膜。
“这俩谁啊？大白天的，在这儿躺一块儿，成何体统！”
“你看那个，就披件外衣，披头散发的，不会是……变态吧？”
“另一个模样倒周正，看着挺老实的，不像坏人啊？”
“他们看着像外乡人，可这四周都是沙海，谁会来？别是沙妖派来的奸细！”
沧溟睫毛颤了颤，想睁眼却浑身沉重。
突然“哗啦”一声，一盆冷水兜头浇下，他猛地打了个寒颤，终于撑着眼皮坐起身。
只见一圈人围着他们，穿的衣料是他从未见过的样式，眼神里满是警惕。
“醒了醒了！”有人喊了一声。
突然人群自动分开，一个女子走了出来。她穿着织金绣银的华服，发间插着珠翠，肤色白得像玉，望着沧溟，眼神带着审视：“你们是谁？从哪里来的？”
沧溟正要撑着起身，后背突然被人轻轻捏了一下。他余光瞥见赤焰把头埋进他怀里，长发遮住大半张脸，身子微微发颤，显然是醒了，只是他身上只裹着外袍，内里皮肉刚长好，实在不便见人。
沧溟心头一凛，不动声色地按住赤焰的肩，只坐着道：“我们是从幽冥来，路遇沙暴，被卷到这里，实在狼狈。”
这话刚落，人群立刻炸开了锅：
“沙暴？最近哪来的沙暴！这一片半个月没起过风！”
“姑娘，别信他们！说不定是沙妖变的，专挑俊男模样迷惑人！”
“就是，关进地牢审审再说，万一给族人惹祸怎么办？”
女子却没听众人劝，目光落在沧溟怀里的赤焰身上，问道：“他怎么了？”
“这是我弟弟，”沧溟低头拢了拢外袍，把赤焰裹得更紧，“沙暴里伤了身子，还没醒透。”
女子沉吟片刻，突然抬声道：“行了，都别吵。幽冥来的人，说不定是贵客，怠慢了，我们担待不起。先带他们回宫里养伤……”
“姑娘！这太冒险了！”有人还想劝。
“我说了，我自有主张。”女子摆了摆手，转身对沧溟道：“跟我来吧。”
沧溟松了口气，小心翼翼地将赤焰横抱起来，外袍下摆遮住他露在外面的脚踝。赤焰在他怀里轻轻蹭了蹭，悄悄抬眼瞥了女子的背影，又飞快地闭上眼。
沧溟抱着赤焰，一路随着女子到了一间客房。
很快便有人给他们送来衣物，沧溟换下湿衣，盘膝坐在榻边，调息片刻后，嘴角的血迹终于淡去，脸色也恢复了几分清明。
赤焰只穿件素色底衫，半倚在床头，眉梢拧着，气息还有些虚弱，道：“我们明明掉进地下死城了，怎么醒了到这里？这地方看着……倒不像废弃的样子。”
“我也说不清。”沧溟说道。
不一会，殿门被推开，女子走了进来。她眼尾先扫过沧溟，见他气色好转，才浅浅勾了勾唇，可视线落到赤焰身上，见他披头散发、衣衫不整的模样，眉尖顿时蹙起，对着沧溟道：“我爹请你过去一叙。”
“好，我随姑娘走。”沧溟刚要起身，赤焰“噌”地从床上跳下来，慌里慌张去够床尾的靴子，鞋跟踩得“哒哒”响：“我也去！我也去！总不能把我一人扔在这儿。”
珍珠斜睨他一眼，语气冷得像冰：“快点，我爹最不喜等人。”
沧溟看着赤焰方才还气若游丝，此刻却生龙活虎的样子，不由得愣了愣，这恢复速度，倒比他预想的快得多。
赤焰三两下套好衣服，随手抓过束发带把长发拢成个乱糟糟的髻，跟着二人往外走。珍珠的裙摆扫过雕花廊柱，脚步快得像阵风，赤焰跟在后面，忍不住凑上前，问道：“姑娘看着面善，不知该怎么称呼？”
女子头也不回，冷声道：“珍珠。”
“珍珠？……”赤焰眼睛一亮，故意拖长了调子，说道：“这名字和姑娘一样，又亮又好看，像你发间那颗珠子似的。”
珍珠猛地回头，白了他一眼，没接话，脚步又快了几分。赤焰摸了摸鼻子，暗自嘀咕：这姑娘看着娇俏，脾气倒跟冰碴子似的，不好惹。
可他偏不肯歇，又追上去，道：“那珍珠姑娘，这是什么地方啊？”
珍珠脚步不停，语气有些不耐烦：“我家！还能是什么地方？”
赤焰装作没看见她的愠色，挠了挠头继续问：“那这座城总得有名字吧？看这规模，定是座大城。”
“海市！”珍珠终是停下脚步，沉了脸，瞪着他，“你有完没完？！”
赤焰立刻举起双手做投降状，吐了吐舌头，笑道：“不问了不问了，我闭嘴，当哑巴还不行吗？”
珍珠“哼”了一声，扭头继续往前赶。可沧溟和赤焰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震惊。
海市？那不是三百年前就被狂沙吞没，连遗迹都寻不到的古城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两人心头同时一咯噔，脚步都慢了半拍，望着前方珍珠织金的裙摆，只觉得这看似华丽的宫殿里，藏着说不出的诡异。